混沌(1)(2 / 2)

C語言修仙 一十四洲 8046 字 3個月前

明明東君什麼事都順著他,他反而不高興了。

他閉上眼睛,卻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同學敲門喊他出去玩時,死死拉著他的手腕,紅著眼睛瞪著他,不要他和任何人一起玩的漂亮小孩。

可是人都是會變的。

他又想起自己翻過銀河的那些文件,發現除了銀河的收益的一部分會源源不斷打進他卡裡之外,他對這個結構龐大的集團沒有一絲插手的權力。

或許,對一個人來說重要的事物,是不斷在變化的。

……什麼時候覺得東君開始不喜歡自己了?

或許就是這個時候吧。

——那一年他二十三歲,兩年後,他離開了東君,又過兩年後,他在一定程度上離開了這個世界。

還好隻是一定程度上。

他沉了下去。

他的精神像一枚羽毛,在水中下沉,陽光粼粼的水麵逐漸遠去,泡泡往上浮,最終看不見了。周遭一切變暗變深,在一絲光也沒有的那一刻,他輕輕落在柔軟的河床。

他好像逐漸變重了,呼吸的一起一伏,甚至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要克服水的壓力——他再也不像風中飄飛的羽毛一樣輕盈而無拘無束,有什麼東西禁錮住了他。

是什麼?

——是塵世的軀殼。

林潯猛地睜開眼睛。

黑色的世界,看不見任何東西,隻有星星點點微弱的燈光刹那間湧進他眼睛裡。

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殼,外麵儀器聲響成一片,他像是一個在真空中生活了太久的人,任何一點色彩和聲音都在他的感官裡無限放大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一聲“嘀”,金屬平滑的推動聲響起,外麵白色的光芒起先是刺眼的一線,然後逐漸放大。

林潯的思緒很慢,足足過了兩秒鐘後,他才遲緩地想,這是果殼,他躺在果殼裡。

燈光很柔和——雖然仍然對他的視網膜造成了一定的刺激。

他緩緩蜷了蜷手指,雖然指尖懶洋洋一動不能動,但他感受到了自己肢體的存在。

上方出現了一張人臉。

林潯眯著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他憑借五官的輪廓勉強認出這是醫生。

醫生在笑。

“醒了!”

“我就說不會有問題,我手底下從來沒死過人,你可不能給我開這個先例。”

林潯:“……”

“來,”醫生伸手,“可以出來了,裡麵對身體的恢複不太好。”

林潯抓著他的手腕被帶出來,果殼艙室的旁邊就是一張床。他坐在床上,環視四周,這是一間無窗的房間,看著白色的裝潢,他隱隱約約覺得有點熟悉,但是又說不出哪裡熟悉,他的很多記憶仍然不清晰。

“眼熟麼?”醫生一邊往他手上連了什麼儀器,一邊道:“你們家的地下設施,安全等級S,看,玻璃牆後麵那幾台機子,我把我的身家性命都帶來了。治一個你那還是綽綽有餘。”

林潯其實覺得他有點吵。

但他沒有說話的力氣,隻能由著醫生喋喋不休。

“我醫院裡也有一模一樣的設備,所有人都以為你在那。但是根本不是,你的意識在這台果殼裡生成,然後映射到哪台果殼裡,從那台果殼裡進入虛擬世界。假如有人通過虛擬世界的網絡追溯你的意識來源,隻能查到那台果殼,但那台果殼的任何操作又傷害不到你本人——沒想到還真的有人想通過果殼搞死你。他說他隻是習慣性地想保證你絕對安全,但這種操作我還是驚了,你說你老公到底是什麼人啊?有機會我能解剖他的腦子嗎?”

林潯喘了幾口氣,終於道:“東君……在哪裡?”

“在我那邊,他得經常在那裡,eagle才能確認他們真的找到了正確的果殼編號。”醫生道:“不過搞定對之後他就往這邊來了,你醒得好快,本來預計他到了之後你才會醒的,沒想到我才是你醒來見著的第一個人,我可以吹牛逼吹到下輩……”

林潯:“你話好多。”

“體諒一下,你不醒我就得死了。你不知道,你在虛擬世界過得那麼快活,我們在外麵的人,簡直是經曆了一場戰爭,真的,我都不知道這三十天到底是怎麼過的。”

林潯目光看著房間側麵的門,緩緩道:“謝謝,我……”

“乖,你彆說話了。”醫生轉到另一邊,“我給你測幾個數值。”

林潯隻是望著那裡,身邊的一切聲響好像都遠了,整個世界落入一片寂靜。他像個初至人間的人,不知自己到底在何處,在看什麼。

忽然。

氣密門動了一動。

林潯的身體顫了顫。

緊接著,嚴絲合縫的氣密門平穩滑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可他隻是往裡一步,就靜在了那裡,再也沒有上前。

時間在這一刻被按下靜止,林潯注視著東君。

他在想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看到熟悉身影的那一刻,他和他對視著,世界一片空白。

過了一分鐘——也可能是五分鐘,或者十分鐘,他失去這些概念了。

他聲音顫抖:“你……過來。”

腳步聲響起,東君朝他走過來。

他永遠都忘不了的眼睛、鼻梁和嘴唇,永遠忘不了的長發、脖頸、喉結和肩膀——他永遠都忘不了的那個人,就這樣一步步朝他走來,越來越近。

時間潮起潮落,命運此起彼伏,僅僅十幾米的距離,像幾千米,像幾十年,像生死間。

他到了林潯的眼前,他的右手牽起林潯的時候,似乎有一點微微的顫抖。他左手撫上林潯的臉頰,撥開他額前的碎發,又緩緩向下描摹他眼睛和嘴唇的輪廓。

林潯就那樣抬頭和他怔怔對視,千言萬語在胸腔波瀾起伏,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痛恨自己小時候沒有好好學習語文,又沒有架構那樣玩弄語言的天賦,他本該把世界上最動情的那些話都說給麵前這個人聽,卻隻能使用最淺顯的語言。他張了張嘴,最終卻隻能顫聲道:“……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