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2 / 2)

“白女士,之前有個人告訴我,有的人可能終其一生都在學習如何做合格的父母,而事實上他們可能永遠也學不會。”她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點點沙啞,好像不是失望,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有希望過的話也就根本談不上什麼“失望”。

她猜是這樣的。

否則科學都不能解釋現在她瞬間冷靜下來的氣魄究竟從何而來。

“道歉就免了吧,”她嗓音有些低沉,垂眼看著站在樓梯邊的白女士,“既然你根本都不知道你需要為什麼道歉。”

她逐級踏上樓梯,在轉彎的地方消失蹤影。頭也不回,可能是在跟某種糾結的情緒或者某樣事物做出徹底的決裂。

是平和的決裂,沒有爭吵的,從此再見時可以點頭微笑的。

厭倦了無休止無意義的爭吵,僅此而已。

回到房間,關上房門,沒有開燈。

她住了八年的房間讓她覺得熟悉又陌生,而熟悉的那部分,卻偏偏是帶著惶恐的記憶呼嘯而來。

*

窗外的雪一直沒有停過。

偶爾有大塊的雪團拍打在窗戶上,發出“噗”的一聲輕響。

薑鶴爬上床,躺在床上,外套都沒脫掀開被窩鑽了進去,床就像是一個可以阻擋怪物的最牢固結界。她深深地把頭埋進被子裡,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聽覺變得突然敏銳。

薑鶴樂觀地猜想,或許是小時候那些如同噩夢一樣的破事如今終於要跟她正式道彆,所以今夜它們才會像走馬燈一樣一幕幕地在她腦海裡循環播放……

撕碎的作業。

漆黑的房間。

打翻的蠟燭。

被攤開的語文書,《小攝影師》這篇課文配圖上每一個彩色印刷的墨點。

如同被鎖住的房門終於被一把拉開,所有的記憶前所未有生動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呈井噴狀爭先恐後。

外麵的風還在吹著窗楞,挾著雪團“哢啦”“哢啦”孜孜不倦地在震著她的窗戶……

躲在被窩裡的小姑娘麵無表情地翻了個身,心想:煩死了。

那震窗戶的聲音並沒有因為她的抱怨而停止,反而越響越烈,帶著暴躁,如同上帝派了雪團戰士專門駐守在她的窗戶跟前,今晚不把窗戶砸碎他絕對不走。

等下。

他?

思緒“啪”地一下斷掉,被子裡的人迷茫地眨了眨眼。

下一秒,她猛地一下掀開被子坐起來轉頭看向窗戶邊,差點被蹲在她窗台上正低頭跟她的窗戶鎖奮鬥的黑影嚇到昏過去!

一聲尖叫堵在喉嚨裡,什麼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都伴隨著三魂七魄飛了個一乾二淨,她滿腦子都是:這個小區房價號稱江市第一,還不是尼瑪大半夜有變態入侵?

外麵太黑了,她又有點近視,完全看不清楚外麵暴風雪裡蹲著的人影是誰。

倒是可能她翻身下床的動靜被外麵的人聽見了,他低頭搗鼓窗鎖的動作一頓,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房間裡的情況。

他不弄窗鎖了,而是屈指,冷靜地敲了敲窗。

薑鶴:“????”

抱著被子整個人都快貼到衣櫃上的薑鶴人都嚇懵了,心想這賊什麼意思?

她微微眯起眼,飛快地往窗戶那邊蹭了蹭,正打定主意如果她靠近的一瞬間他破窗而入她就跟他同歸於儘……

然後她就發現,蹲在窗外的好像是一個小時前剛從她家正門離開的少年。

……她的男朋友。

大半夜的,她親愛的、腦回路清奇的男朋友有正門不走,不知道是神通廣大沿著牆縫還是手上長了吸盤,他成功爬上了二樓,蹲在她窗戶前,試圖撬窗鎖。

“……”

薑鶴扔了被子,輕一腳重一腳地走過去打開了窗戶,外麵,風雪夾雜著她熟悉的味道從窗外吹入。

“你搞什……”

那個“麼”字尚未落地,窗外的少年飛快地伸出手,在她猝不及防之下捧著她的臉,摸了把。

已經不能說是什麼“冰涼的觸感”,少年的指尖就像兩條冰棱子在往她臉上戳,薑鶴的聲音戛然而止,楞在原地。

在呼呼的北風聲中她清晰地聽見他鬆了一口氣的聲音,緊接著他手一撐,伸手敏捷地落在了她房間的地毯上。

“我還以為你哭了。”……他腳上還穿著他的球鞋。

“再不開窗我就要凍死在你窗外。”他轉身伸手關上窗,外麵的風吹噪音一下子被關在窗外……收回手他站在她房間裡東張西望,最好也沒能在黑暗中找到任何能夠取暖的東西。

……除了一個現成的小姑娘。

於是顧西決伸手,將這個小姑娘拖過來擁入自己的懷裡,冰涼的唇瓣強行蹭了蹭她又暖又香的頸脖,他嘟囔:“冷死了,外麵估計零下了。”

薑鶴直到被他一個夾雜著冰雪氣息的擁抱抱了個滿懷,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好不容易等他抱夠了,稍微放開她,伸手掏了掏在自己的外套裡掏出一條巧克力塞進她的手裡。

捏著那條被凍得比石頭還硬的巧克力,她茫然地問:“剛才7-11買的?你買了乾嘛藏起來?吃獨食?那現在乾嘛又送過來?良心發現?”

“放屁,“他不太溫柔地說著,“老子剛才又回頭去買的,要不要看小票?”

她沒吭聲。

隻是無聲地捏了捏巧克力,在他順勢把剛才放開的手重新搭上她的腰時,轉身把臉深深埋進他的懷裡。

也不管他身上全是雪融化後濕冷的氣息。

沉默之中,顧西決也安靜了下來,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又吵架了啊?”他嗓音低沉沙啞。

她埋在他衛衣領口,倔強地拒絕說話。

隨後深深地呼吸,嗅他身上的熟悉氣息,這才低低地“嗯”了聲,她抓著他帽子上的繩子的手拽了拽,小聲問,“你怎麼知道?”

“回家下台階的時候,不是回頭看了你一眼嗎?”他聲音聽上去理所當然,卻不帶一絲炫耀。

“然後你就來爬窗戶了?”

“爬窗戶前先折返回去買了個巧克力。”

“……”

“我要是睡著了呢?”她吸了吸鼻子,“你在外麵搗鼓這破窗戶搗鼓一夜?”

“誰他媽搗鼓一夜,又不傻。找我媽要個你家送東西來時留下的碗,”他輕笑一聲,“然後老子就來摁門鈴。”他說話聲,低沉緩慢,卻意外地如同一針安定,打在她距離心臟最靠近的動脈中。

腦海裡的走馬燈被他說話的聲音和呼出的氣息衝散,“啪”的一下碎了一地,那些亂七八糟的一幕幕突然變得七零八落,湊不成惹人厭煩的畫麵。

她雙手在他腰間收緊,抱緊了他,就像抱緊了一根救命稻草。

從剛才進屋開始,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這個時候才仿佛從寒冬一腳踏入真正溫暖的地方,連人冰冷到麻木的感官也跟著解凍。

委屈、失望、迷茫,所有本來應該有的情緒一下子湧上來。

眼淚奪眶而出,順著她的下巴滴入他的領口,洶湧滾燙。

在他的懷裡,她這才覺得自己確切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也會對被判了死刑,釘入棺材裡親情感到遺憾和絕望。

“小時候你就邀請我爬上來給你遞巧克力,那時候我還小,上不來,也做不了什麼,隻能看著你被關在窗戶後麵,房間裡麵。”

他摸摸她的頭頂,將她柔軟的長發揉亂了一些。

“但是現在我能爬上來了,我能打開窗戶,跳進房間,帶你走。”

他笑著說。

“所以,薑鶴,你要不要跟我走啊?”

作者有話要說:  決哥:老子等了八年終於爬上來了。

今天冰冷的交易關乎有沒有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