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家,周嫵立刻尋去爹爹的書房,言明自己想邀容與哥哥進府休養小住的打算,可周敬聞言思忖半響,模樣嚴肅,最終卻道此舉不妥。
周嫵不理解,聲急道:“難道爹爹也顧忌那些風言風語,要以婚儀未成為束?”
周敬凝著她,不厲顯威,“我從不在意無關之人的看法說辭。你偷偷摸摸去客棧,偽裝拙劣,以為瞞得過誰?為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許你荒唐行事,已是對你足夠縱容。”
周嫵難免心虛,聲音不由軟下來,口吻更是帶著相求,“爹爹,容與哥哥因我而傷重,我實在放心不下,此番也是誠心想照看在他身側,而且爹爹從前不是常與我說,容與哥哥與我們是一家人,早算得上是我們周府的一份子?”
周敬冷硬:“我說過的話不會變,但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說罷,周敬無意與她多費口舌,他揮揮手,驅離之意明顯,之後重新拿起書案前的公文案牘,垂目開始專注審閱批核。
周嫵緊抿抿唇,明顯還有話想說,可見父親態度如此,無奈隻好悻悻而離。
她實在想不通。父親雖對下教方嚴厲,可印象中他對容與哥哥一直賞識有加,相待親和,可怎麼說到邀他進府休養,便如此不講情麵?
周嫵走後,書房重歸寧靜,室中央落置的綠釉狻猊香爐燃著嫋嫋煙雲,如霧霰繚繞,加重滿室的沉幽氣氛。
周敬放下手中書文,倚靠在身後的梨木椅背上良久,一些埋藏經久的往昔畫麵不由再被喚出,上一輩的辛密往事,臨危托孤,得賜新邸,嬰孩啼哭……
他閉了閉眼,再抬頭,目光凝望向牆壁之上懸掛的那副草書裝裱,上麵行雲流水書著六個大字——立談中,死生同。
立談中,死生同……
後麵半句是:一諾千金重。
這六字是當初父親周歸鴻親筆所書,更是其對友人的應重允諾,而他,身承父誌。
京城是非地,隨州不安生,瓜田李下之際,那孩子應當避嫌才是。
周敬輕喟了聲,將繁雜思緒就此而止。
……
第二日一早,周嫵簡單用完早膳,便拿上被嫂嫂指正過的藥方,心有牽掛地趕去了梁府,欲儘早提醒素素。
可不湊巧的是,她這趟竟是白跑,小廝告知,卯時天還未亮,馮家人便帶著少夫人去了白梵山落凰寺,是為請香求子。
周嫵聞聽不免蹙眉,她多問了句,“梁將軍可有跟行同去?他們要幾日才回?”
小廝麵顯難色,想起昨夜裡主子們在房內的爭吵聲,他心知不該對外言說太多。
念及周小姐是少夫人閨友,他這才肯挑揀回說道:“應三日後回。”
再問旁的,便都是搖頭不知了。
見其三緘其口,模樣明顯顧慮,周嫵沒有繼續為難。
眼下除了作等,她亦沒有旁的法子,所幸素素當下所食的藥方雖被所謂道醫動過手腳,可其重在慢慢滲透,潤物無聲,故而遲下三日也不足有性命之危。
她正要上車離開,卻忽被一聲喚住,回身,見素素的貼身婢子曉星正從府門奔來。
周嫵頓住步子,看向她困疑問道:“你沒有同去落凰寺照看你家小姐嗎?”
曉星委屈搖搖頭,“夫人不讓我跟。”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就是馮夫人,素素娘家那個頗有手段的續弦繼母。
周嫵看了眼不遠處的守門小廝,不做聲地把曉星拉到一旁,壓聲避人問話:“這才過去一夜,到底出了何事,你如實向我告知。”
曉星眼眶發紅,幽幽述說:“昨夜裡,夫人臨府施壓,欲為楚楚小姐討清白公道,更想將平妻之事自此定下,將軍拒不相見,夫人便逼迫我家小姐去說情。小姐心軟,無奈尋去姑爺書房,可兩人沒說兩句便爭吵起來,姑爺始終不肯點頭,夫人便尋了個理由,故意帶離我家小姐上山,想留下楚楚小姐和姑爺獨處……”
周嫵簡直聽得氣不打一出來,任再脾氣好的,麵對這樣的極品娘家人也得氣得火冒三丈不可。
她們不念素素家庭和美也就算了,竟還這般死皮賴臉要往她夫君床上塞人,馮楚楚到底是有多不堪,才叫其母這樣急著將其賤賣。
周嫵忍著脾氣,再問道:“她們如此可惡,你家姑爺不是眼中可容沙子之人,他難道也坐以待斃不成了?”
曉星:“小姐走後,將軍便收拾了鋪蓋卷直接搬去了公署,現下府上就老夫人和楚楚小姐二人在,即便老夫人有意封口,避揚家醜,可經過昨晚,定是難免引得外人議論的。”
聞言,周嫵認真琢磨此話,總覺哪裡不對勁。
經馮夫人一通折騰,素素趁夜被帶去白梵山,梁將軍則被逼離到公署,表麵看著他們夫妻二人皆受為難,被迫分離,可細想下來,這又何嘗不是以退為進的一招妙旗,如此一來,馮楚楚一人被晾在梁府,簡直是徹底處在尷尬之地。
周嫵:“梁老夫人那邊如何作態?”
曉星回:“老夫人也受夠了被楚楚小姐伏榻哭嚎,老夫人原話說,‘日日被號喪一般,她還不如進宮避得清靜,如此還能多活幾年’,眼下老夫人也準備著要走了,不過府內下人們口風緊,沒人敢將此事透給楚楚小姐。”
周嫵這回真忍不住想笑了。
府上也許有貪財的奴才為拾眼前小利,得了馮夫人好處便對素素陽奉陰違,可就算給他們再大的膽子,他們也不敢叛主去打本家梁老夫人的主意。
梁老夫人出身勳爵,她與宮內幾位太妃太嬪都為少時知友,這一招溜之大吉實在妙哉。
人家正正經經的大家閨秀,看得通大宅院裡陰的臟的,隻是不屑同流與之計較,若素素能早些討得梁夫人的歡喜和認可,這以後的日子自能過得舒坦頗多,尤其,還能討教學得些對付小人的手腕。
這不,老太太一招釜底抽薪,整個梁府上下為空。外人看入眼,便是馮家的小姨子一來便嚇得梁府人人避之不及,這要是多嘴的外揚出去,馮楚楚非丟了大人不可。
原本周嫵還替素素憂心憤懣,可見梁夫人都已親自出手,她這口氣總歸是能鬆了。
至於素素那邊……
也不知是她之前的幾言委婉提醒起了作用,還是誤打誤撞,運氣使然,總之不管如何,出離府門,暫避禪院,此舉對素素而言總歸是有利的。
……
眼下時辰尚早,周嫵不願直接回府,想了想,命車夫調轉方向,直接將她送去城東的篁幽客棧。
宿師父不在,眼下客棧隻留一個向塬跟守,她也不必再穿藥童的粗布衣袍來作偽潛入。
到了地方,她一身粉霞柔絹薄紗仙裙緩步邁凳而下,發髻慵來如流雲,其上簡單點綴著一支紫鳶花銜珠金簪,除此外再無旁的贅餘,隻是哪怕如此平常的弄妝點飾,扮在她身上,便是自成一派國色天香的柔媚風情。
適時風起,衣袂揚蕩,她收也未收,直接步履嫋娜邁進客棧,獨留身後一片幽香廣散。
她直接上了二樓。
站立門前,沒來得及敲門,就聽一道婉轉流連的女聲從內響起。
“門主大人,此方為傅大夫親筆所書,他向我言明,藥浴能促血脈通循,更能與藥膳兩兩為顧,二者相得益彰,隻要門主眼目傷勢能夠早日痊愈,葉兒願為宗門根基穩礎,誠心盼願能侍候門主左右。”
嬌女音柔,獻身之勢,大概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聽了都不太能扛得住。
容與冷言:“自作主張。”
周嫵在外沒忍住輕笑了聲,她這音量自然不大,可裡麵還是霎時安靜下來。
門很快被從裡打開,是容與。
他垂目遲疑了下,臉微側,應是想用耳去辨,“阿嫵?”
“容與哥哥。”周嫵順勢挽上他胳膊,嘴甜著,又自然作親昵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