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後, 容與遣離車夫,與周嫵單獨歇居客棧,為行事低調不惹人注目, 他們住的客棧裡外裝潢簡樸,算是城中較平價的一類, 尤其門口牌匾積舊斑駁, 甚至右下一角還留缺殘, 匾額之上鐫刻著瘦金三個大字——迎客來。
容與對吃住從來不挑,但進門後朝堂中左右環顧一圈,之後注視著周嫵,蹙了蹙眉心。
“你確認要選這家?”
周嫵笑著挽上他的胳膊,點頭回:“確認, 這裡位置得天獨厚。”
進城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從街邊小販那裡買了地圖,之後按著圖上路線, 一路指揮著車夫行至此處。
容與也大概瞥了眼路線,知道阿嫵口中的位置得天獨厚, 並非是因此地偏挨中心區域,而是客棧離隨州城內唯一的府衙公署隻不到百米的距離。
異地聯合辦差,朝廷下派的官員自要抵公署審案相協, 阿嫵此舉,是想守株待兔。
容與沒成想她會這麼用心, 原本最初聞她關涉朝堂之事, 他隻下意識當她是一時興起,可現在看到她做事時的認真顧量,容與變了想法。
他點頭同意, 算是鬆口,“也不是完全沒有優點。”
周嫵望著他:“什麼?”
容與回:“還算乾淨。”
周嫵眯眼笑笑:“不止呢,喏,你去店掌櫃那邊付下錢銀。”
不知她這笑是什麼意思,容與沒追問,隻任憑差遣,邁步走向櫃台。
店掌櫃看起來已年逾半百,頭發半白,神色困倦,聞客來也不起身,隻依舊躺在櫃台後的藤木搖椅上,閉眼指揮著一個小姑娘踩著板凳站高打算盤。
小姑娘十三四歲的年紀,一身褐色粗布衣,手上忙活著算賬,嘴也不停嘟囔,仿佛生怕會出差錯。
“一間朝南向房,住十日,包夥食,一日是五十文,店錢一共……再加上夥食費……”
不熟練地算上一通,小姑娘終於抬起頭,她開口,“客官,算上押金,一共需要付一兩銀子。”
容與:“一兩?”
聞言,小姑娘怔了下,確認自己沒有把帳算錯後,以為客官疑問是因嫌貴。
她抿抿嘴,神色憂慮起來,趕緊開口詳列出店錢及夥食費的具體開支,之後又悶悶補充,“我們家客棧,已是方圓十裡之內最實惠便宜的了。”
容與微頓,打開錢袋,拿出十兩銀子遞過去。
“多出的,晚上餐食麻煩給我娘子燉些魚肉鮮湯。”
對方懵了懵,瞪大眼睛,沒反應過來,“這,這也多出太多了。”
說著,小姑娘遲疑回身,將身後藤椅上正打瞌睡的掌櫃叫醒,“爺爺,你看這……”
原來是爺孫倆。
周嫵也上前去,親和笑著:“收下吧,辛苦你們廚房偶爾為我們開些小灶了。”
說完趁他們爺孫拉扯之際,她偏頭對容與壓聲開口,“第二個優點,實惠。”
“需要你省這個錢?”
周嫵眨眨眼,眼角盈盈帶笑:“因為我賢惠。”
容與失笑,敲了下她額頭,用力很輕。
這時前麵櫃台有人轉身,兩人神色一斂,默契地重新站好。
掌櫃原本打著盹,這會兒迷迷糊糊被推搡著起身,他眯眯眼,看清孫女手裡拿的銀子,反應過來後立刻捋著胡須換了殷勤態度,他哈腰咧嘴笑時,牙風都是漏的,然後一邊把銀子往自己口袋裡收,一邊揚聲招呼店中跑堂過來引客。
“快,把貴客帶去二樓上房,你待會跑趟西市,從孫婆婆攤上挑條鮮肥的鯽魚,叫劉大廚抓緊給燉了。”
“是,客官樓上請。”
店小二將他們帶到客房,幫忙打開臨街窗子,很快退了下去。
門一關,周嫵開始駐足打量起這間店掌櫃口中的上等客房,沒兩眼她便發覺,確實如容與哥哥所說,整個房間唯一的可舉優點便是乾淨。
牆壁像是新刷過不久,壁角無塵,上麵係用簡單的布綢作飾,桌椅素樸,鬆木立櫃,房間內唯一的鮮亮色,要數臨窗長桌上擺放的幾盆紅黃各色的銅錢草,價廉,開得盛。
她收回視線,就見容與哥哥忽的邁步向裡,靠近置設最內的架子床後,他停下,目光定了定旋即抬手,握住立杆左右晃了晃,他這一動,劣質床板立刻回應起嘎吱嘎吱的動響,四腳支腿更像要隨時裂斷一般。
容與收手,同時蹙起眉頭。
“確認住這兒?”
周嫵點頭:“這是「迎客來」最好的房間了。”
容與看著她,沒動,周嫵又補充,“不能換彆的客棧,必須住這裡。”
容與想了想,沒再言語,隻拿著錢袋出去,半響後再回來,他這才臉色好些。
周嫵看著他這副模樣不免困疑,問道:“容與哥哥,你下樓是去催他們幫忙搬運行李了嗎?”
容與把錢袋扔給她,周嫵順手一墊,發現分量輕了不少。
隨即聽他一本正經言道:“我包了整個客棧二層。”
包層?
方才上樓路過時,她打眼略看,確認整個二層樓麵最起碼要有六個房間。
周嫵問:“其他客人呢?”
“除了我們,客棧二層還有另外三間客房有客,我給他們每人都付了能住望春樓上等房間的銀子,他們可以選擇去,也可以選擇拿上銀子搬去樓下,然後果然如我猜想,住在這兒的旅人都是辛苦賣力者,他們得了意外之財皆斂拿珍貴,又怎會舍得去住一晚奢豪酒樓。”
說完,又補充一句:“還有,為了叫店家幫忙安置,我也給那爺孫倆多付了些錢銀。”
周嫵聞言一怔,完全沒想到他方才出去竟是去當了散財童子,她不解道:“此舉為何,就算我們銀子帶的充裕也不能這樣亂花呀,還是你看這家客棧是爺孫看店著實辛苦,所以想幫襯幫襯?”
容與口吻淡淡:“立存於世,何人不辛苦。”
這話就是沒有幫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