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財財(化名),女,二十八歲,如你們所見,她是一位被工作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女白領。
日常工作內容,就是和狗同事解釋怎麼貼發-票單,被狗領導質問為什麼他兒子的遊泳課不能走公款報銷,以及去稅務局被櫃台後的工作人員罵成狗。
看看,這就達成了狗與人的和諧共處。
自從她踏入社會以來,她下班後的時間仿佛被某種黏膩的、晦澀的、讓她無法掙脫的東西填滿了。綜藝懶得追,電視劇懶得補,遊戲懶得打,戀愛懶得談……她一天到晚抱著手機,在不同的社交軟件裡切換來切換去,馬克的減肥操一次都不會做,收藏夾裡的網紅餐廳也不想去探店。
她現在翻看自己讀大學時候的照片,真不明白自己年輕時怎麼能有這麼多精力,天上地下哪裡都敢去。
這個小長假,她本打算醉生夢死癱在沙發裡,睡它個天昏地暗。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她在早上五點被閨蜜從床上挖起來,催促她化妝、換衣服、戴上二十塊錢一付的日拋美瞳,出門去蹦迪。
任財財困的顛三倒四:“蹦迪?早上五點去蹦迪?”
“對啊!”閨蜜說,“你看看你最近喪成什麼樣了,走啊,我要為你注入靈魂——!!”
後來任財財才發現,閨蜜說的蹦迪,是去距離京城市區整整兩個小時路程的三山音樂節,給他的愛豆盛之尋舉應援牌去。
音樂節早上十點開門,八點不到,門外已經人山人海。
盛之尋的應援色叫做晴空藍,粉絲們舉著應援牌,連成一片青藍色的海洋,齊聲喊著應援口號。整齊無比,震耳欲聾。
任財財:“我覺得你們不是來應援,你們這是軍訓拉練來了。”
周圍的粉絲們對她怒目而視。
任財財不說話了。
任財財從不追星,甚至——這話不能當著閨蜜的麵說——她覺得明星粉絲們都有點什麼大病。
這年頭愛豆遍地走,秀人多如狗;不管多小的“星”,隻要叫得上名字,立刻開始宣商務開單鏈直播賣貨。
任財財家裡堆著數不清的麵膜眼霜和防曬,全是閨蜜為了衝銷量買的,買完之後自己用不過來,轉手送給了周圍的朋友。
第一次拿到明星代言的任財財:“謝謝寶貝~”
第二次拿到明星代言的任財財:“哎呀不用送啦,上次送我的還沒用完呢。”
第三次拿到明星代言的任財財:“……你到底為什麼要追星啊,就這麼想當韭菜嗎?”
閨蜜鄭重地說:“財財,每個人追星的原因都不同,有些人會幻想愛豆是自己的男朋友,這叫‘女友粉’;有些人會希望偶像一路乘風破浪,作品出圈,這叫‘事業粉’;還有人就是喜歡看兩個人的互動,這叫‘cp粉’。對我而言,追星可以讓我的心態永葆青春,這是多少錢都買不回來的!你看,咱倆同歲,我卻看起來比你年輕,這就是原因!”
任財財心想是啊,你都二十八歲了,還經常去盛之尋的超話和十四歲的初中生小妹妹掐架,確實可以永葆青春啊。
任財財不理解,但成年人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不需要外人理解,隻需要尊重。再說,她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看在那些麵膜眼霜和防曬的份上,她也經常會幫閨蜜投投票、當當數據女工。
比如今天,閨蜜之所以帶任財財來音樂節現場,是因為任財財有個特殊技能——拍照。
讀大學時,任財財就喜歡上了人物攝影,那時候她的夢想是大學畢業後開一家屬於自己的攝影工作室,她喜歡快門聲響起時,定格住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她喜歡捕捉那些眼底的閃光,與臉上的思索。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夢想被現實裡永遠處理不完的報銷單據淹沒了。
若不是閨蜜的拜托,任財財也不會扛上她的相機,千裡迢迢跑來音樂節當老黃牛。
盛之尋的舞台在晚上七點半,任財財被太陽曬得快蔫了,和閨蜜說自己要去彆的地方轉轉,透透氣。
閨蜜:“那你不如直接去主舞台吧,還能聽歌。”
任財財:“好吧。”
任財財扛著相機走了。
這次三山音樂節辦的還挺熱鬨,到場的演唱嘉賓眾多,就連任財財也聽過其中一些出場歌手和樂隊的名字。任財財閒著也是閒著,拍了幾組藝人照片,用手機隨便磨了下皮加上水印,直接發在了三山音樂節的超話裡,很快就有沒買到門票的藝人粉絲開開心心來認領,說著謝謝攝影大大。
有個小粉絲,甚至在一分鐘之後就把任財財拍的照片換成了自己的微博頭像。
任財財覺得這些粉絲真的很有趣。
轉眼時間到了下午四點,場上是一位民謠女歌手,穿紮染長裙,頭發編成兩個粗長的大辮子,戴著羽毛和花朵,任財財讀大學時就聽過她的歌,那時候她就是這樣的穿著打扮,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這位女歌手唱的是滬市的人民廣場,十年後唱的是京城的一號線。
任財財坐在那兒安安靜靜聽完她的歌,等到女歌手下場後,任財財本來打算去找閨蜜,忽然注意到舞台側麵的候場區,出現了一排年輕的身影。
那應該是某個男團吧,打扮得很年輕,染著五顏六色的頭發。他們像是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後麵的人雙手搭在前麵的人的肩膀上,在幼兒園阿姨……啊不對,應該是經紀人和助理的護送下,來到了舞台旁邊。
離得遠了,任財財看不清他們的長相,她舉起手裡的高倍相機,把鏡頭當成望遠鏡,拉近了畫麵。
她透過小小的取景框,從最後一個往前,逐一審視起這些小愛豆的外貌。
這個不行,居然是個方臉……那個也不行,下半張臉怎麼有點歪……這個個子也太矮了,鞋底這麼高不怕崴腳?……那個眼線太重,不喜歡……現在真是什麼人都能當男團了,這顏值下滑的太厲害啊!
任財財經常被閨蜜用盛之尋的“美圖”轟炸,對男人的外貌很挑剔。東亞男人都給她卷起來啊,身材長相和實力總要有一個吧?
任財財一邊在心裡默默吐槽,一邊繼續審視。
看到倒數第二個時,她眼前一亮——這個團裡終於有個順眼的了!小弟弟長得很好看,是那種雌雄莫辨的美,眼角下一點淚痣,鉛灰色的發尾微長,無袖t恤下露出健壯的雙臂,一個能打三個,標準的金剛芭比。
任財財:“婉拒了哈。”
她長歎一口氣,鏡頭又一次移動,不抱希望地把鏡頭移向了隊伍最前端的年輕人。
那個人把頭發染成了落日餘暉般的橙色,寬鬆的白t恤被剪成不對稱的款式,行動間肌膚若隱若現。他背對著她,正偏著頭和一名穿著西裝的男人說話。
不知他們聊到了什麼,那個年輕人突然肩膀一垮,誇張地歎了口氣,然後轉過了身,剛好麵向了鏡頭——
——那是一張格外鮮活的臉。
是的,“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