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貴女獨步天下(1 / 2)

() 郡主的形製在公主之下,公主的形製又在皇後之下, 皇後之上有太後與太妃。宮中每一個人都按照其位份被劃分得等級鮮明, 袍服是如此, 冠飾亦是如此。

今日是皇室重開宗祠, 為安樂郡主正名之日。除了“下落不明”的敦親王,宗室幾乎儘數到齊。賢太妃與李太後輩分最高,兩人高坐其上,周身都是珠光寶氣, 令人難以逼視。皇後與眾妃亦是千嬌百媚、衣香鬢影。

顧淩霄不要說是和賢太妃、李太後比, 就是與皇帝唯一的女兒壽安公主比都能說是素淨。她今日隻著了宮中送去的郡主袍服, 連披帛都未戴。除了腰繩上墜以兩枚玉扣, 烏黑的盤發以兩支對稱的琉璃簪子固定, 身上再無彆的裝飾。

如今人人都知道安樂郡主在外頭得了大機緣,沒有人會懷疑顧淩霄是用不起首飾。賢太妃隻道是小安樂受了五年多的委屈, 如今心中還憋著一口氣。玉牒上的.名字還沒改回來, 她也就不認自己是這個郡主。會打扮得這麼素淨, 便是提醒在場各位:她現在還不是金尊玉貴的郡主, 隻是一個曾經被生父生母拋棄了五年的民女。

李太後與皇後等人同樣唏噓,她們想得與賢太妃差不多。唯有壽安公主, 這位皇家唯一的明珠攏在大袖之中的手在微微顫抖。

什麼人靠衣裝馬靠鞍?再金貴的馬鞍放到馱馬身上也是不襯的。然而有些人,即便你隻給她一身麻布衣裳,她依然能穿出清貴威嚴、淡泊嫻靜。

她見了這位安樂郡主,隻感自己衣袖裙擺上的日月仙鳥都失去了色彩,自己頭上的五頭鳳釵也沒了光輝。高懸於頂的陽光似乎隻傾注在安樂郡主一人身上, 照得她如同周身鍍金,神聖凜然。

顧淩霄並不在意賢太妃、壽安公主以及其他的後妃如何想,她的目標隻有皇帝一人。待禮法皆成,宗祠關閉,皇帝又象征性地賞賜了她一些東西之後,她就等著被皇帝喚去單獨說話。

壽安公主雖然聽過“安樂郡主”的.名頭卻沒有見過安樂郡主本人。小孩子不同於大人,沒見過的人生人等同於不存在。壽安公主沒有姐妹,年紀又比顧淩霄小,此次見到顧淩霄,隻覺得乍然多了個神仙妃子般的姐姐,心頭突突直跳。

她的兩位皇兄一位十六,一位十八,正是婚配的年紀。父皇也曾問過皇兄們屬意哪家的貴女,皇兄們卻一再推說學業繁忙。況且他們身為皇子,理應為父皇分天下憂,他們的婚事可以緩一緩。

壽安公主卻是知道皇兄們不鬆這個口是因為私底下暗自較勁兒。畢竟皇子隻有兩個,不是我為君你為臣便是反過來。娶妻除了是娶一個能生兒育女的女子回來準備孕育繼承人,也是收攏一方勢力的手段。

皇子妃之位是現階段皇子手裡最有力的籌碼之一,斷然不能輕易給出。還有就是……京中貴女們的模樣大多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著實沒什麼意思。

壽安公主想著咂了咂嘴。

梁朝講求文人風範,以瘦為美。男子以清雋為最優,但凡高壯的都會被嘲為“將種”,不但於仕途不利,於娶妻也不利。

男子都已經追求弱不勝衣的美了,可想而知這些男子對女子的要求如何。京中貴女多羸弱。沒拿過比筷子更重的東西的貴女比比皆是,在庭院裡走上兩步也就是一個高門貴女一天全部的運動量了。

這樣嬌養出來的貴女白雖白矣,卻個個的臉色都是病態的白。瘦雖瘦矣,卻個個都是風吹要倒。就是去城郊的佛寺禮個佛、上個香,回來病倒的都是一片片的。

貴女們普遍氣色不好,是以個個都用白.粉敷麵,再搓些胭脂。偏生那些二流士族都當這種遮掩氣色的濃妝是時興,也讓家中女眷畫上。這下子可不是家家貴女看起來都無甚差彆?

壽安公主看見這種濃妝就感覺那些貴女都是搓了胭脂的紙人,嚇人得緊。又想她自己都不喜歡這些個病秧子了,她那兩個眼高於頂的皇兄又怎麼能看上這些病秧子。

此時她再看兩位皇兄,隻見兩位皇兄的眼珠子果然都黏在安樂郡主的身上。

親上加親古來有之。如果能娶了安城王的女兒,就等於得到了安城王一派的支持。再加上安樂郡主如此美貌,娶回家擺著定是不虧的。

大皇子二皇子虎視眈眈地等在一旁,隻想父皇對安樂郡主的賞賜一結束就請父皇去密談一番,求父皇做主將安樂郡主許配給自己。末了發現對方與自己都是同樣的想法,難免為了牽製對方而相互冷嘲熱諷。

大皇子二皇子的聲音雖然放得夠輕,可皇帝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這兩個不肖子孫。心道要不是壽安不帶把,他何苦到現在都還不立太子,又防著賢太妃又防著敦親王,還要注意著安城王和其他宗室的動向?

……也就他這兩個蠢兒子到現在都沒意識到他們兄弟倆皆不是什麼為君之才,治理天下的事情一竅不通,算計他這個位子的手段倒是一套一套的。

若是賢太妃有意敦親王來做這個天下之主,他們兩兄弟日後登基靠什麼來安身立命?就憑正妃或側妃的外家嗎?愚不可及。

倚靠外家無異於飲鴆止渴、引狼入室。先帝就是為了避免外家過於勢大,這才會讓一個不得寵的賢妃與皇後分庭抗禮。以至於傳位至他,他隻能尊賢太妃為西宮太後,繼續讓賢太妃與李太後相互掣肘。

想到此處,皇帝又瞥了一眼壽安公主,心中滿是惋惜之情。

壽安從小就機敏聰慧,不說是一目十行,也是出口成章。且她對政事有一種特殊的敏.感,這種敏.感完全天生,著實令他驚喜。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壽安偏偏是個女兒身呢?唉……定是壽安投胎時跑得太快,丟了那胯.下應有的東西。

“——欽此。”

就在皇帝出神的當兒,給顧淩霄的賞賜禮單已經被司禮太監念完。顧淩霄提起裙擺優雅行禮,爾後便如挑釁一般朝著皇帝看了過來。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就像一汪水銀裡放入了一塊最上等的黑瑪瑙,黑是黑,白是白。她的眼神異常清澈,視線過於筆直,以至於對上她的眼睛你就會產生一種被這眼睛看儘了靈魂裡的錯覺。

皇帝不自覺地在心裡打了個突。

“安樂,多年不見,堂哥哥有話想與你私下說。如何?到堂哥哥的宮殿裡去喝杯茶,吃兩塊點心吧?”

皇帝的口吻就跟哄孩子似的。當年他就是用這樣的口吻哄得小安樂把他當成天底下最好的好人,顧淩霄在恍然間就像是化身為了小安樂,她能清晰的回憶起她如何被這個九五之尊抱到膝上分享龍椅,也能清晰地回憶起這個九五之尊是如何親昵地喂她糕點吃的。甚至於她似乎還記得他親手擦去她唇角點心渣時的體溫。

十指連心,錐心刺骨的疼痛令顧淩霄的手指都在袖中微微抽搐,顧淩霄麵上卻是如常。她知道,這是小安樂的傷心。

還是個小孩子的小安樂並不懂男女情愛,她的痛心疾首完全是源自於她不敢相信自己認為是全天下最好的那個人,會親自策劃了她悲慘的下場,並讓她為之付出性命。

小孩子的痛太純粹,這種痛中甚至沒有怨、沒有恨,沒有憤怒,至多不過是一種疑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堂哥哥才會這樣對我?

——小孩子慣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的。現在的小安樂就認為當年爹爹娘親不要自己,是因為當時的自己是個“壞孩子”。爹爹娘親會把顧淩霄找回去,因為顧淩霄是個會救人的“好孩子”。

顧淩霄的麵色白了一白,她很快福了福身,聲音和緩地回答:“堂哥哥有請,安樂莫敢不從。”

皇帝既然開口,也就沒其他人什麼事了。大皇子二皇子心不甘情不願,還不想告退,壽安隻得假裝小孩子脾氣,又是撒嬌又是耍賴地把人給哄走了。

安城王妃有些不安,想借口與女兒一道,又被安城王拉了回來。安城王算是看出來了,今上與女兒之間必定還有他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他們現在卷入其中,未必是福。

跟著皇帝穿過繁複的回廊,最後來到泰辰殿中,顧淩霄一路都神色輕鬆,仿佛看不見自己身後那一行會武的太監宮婢。

泰辰殿是皇帝平時理事的地方,此時案頭還堆積著厚厚幾疊奏折。這些奏折都是嶄新,且半點塵埃也無,可見不是積壓已久的老折子,而是皇帝日日都要處理上百份折子。

太監端了茶來,顧淩霄便喝。宮婢送上點心,顧淩霄便吃。瞧她這般無所顧忌,皇帝反倒是一笑:“堂妹妹真是藝高人膽大。”

顧淩霄睫毛一顫便勾起唇角來:“不敢當。堂哥哥明知道我能百步之外取你人頭卻還是把我叫來,又不留一人在殿中,不是比我更膽大?”

皇帝心中又是一凜。

聽下麵的人回來稟報說夏炳榮等人儘數死去、一個都沒被留活口時他還懷疑自己聽錯了——這正常人都會留一、兩個活口吧?就算不為了消息情報,留下一、兩個活口也好當交易的籌碼啊。夏炳榮身負武功絕學,是大內第一人,不光禁城.的地形、人手布置他了若指掌,對自己的起居以及想法夏炳榮也是知之甚詳。如此有用的人才一刀殺了豈不可惜?

但是當顫抖的吏部侍郎小心翼翼地低著頭,額上的汗水都滴到泰辰殿地板上的時候,皇帝就明白了。

安樂早就料到他不僅會私底下派蒙麵殺.手去襲擊她,還料到光明正大地參加她的百花盛宴的賓客裡有自己的人。哪怕殺.手全滅,事後這些賓客也能將事情的展開巨細無遺地告訴自己。

她一擊便殺死夏炳榮等人那不僅僅是在立威,也是在告訴自己:他打什麼算盤她都是一清二楚。她不需要打探多餘的情報,也不需要什麼交易的籌碼,因為——

即便沒有那些東西,她也不會落於下風。

“……朕是不是連釵環都不應該讓你帶進來?”

皇帝改了自稱,又玩笑般地再試探一句。顧淩霄也願意大發慈悲,解答他的小小疑惑:“陛下就是讓我□□的進宮來,我也有辦法取了你的人頭掛在金殿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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