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四十度的高燒折磨得顧淩霄渾身都疼。被窩對她而言就像一個巨大的蒸籠,她的皮肉乃至骨頭都像是被蒸化了的奶酪, 馬上就要融成一團。
冰涼的手放在顧淩霄的額上試了試她的體溫, 跟著涼得讓顧淩霄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的冰袋緩緩地蓋在了顧淩霄的腦門兒上。有人放柔了聲音問顧淩霄:“茜姐, 你想不想喝水?”
暈暈乎乎渾渾噩噩的顧淩霄張了張嘴, 剛想發出一點聲音就又咳嗽了幾聲。聶英茜的體質糟透了,顧淩霄不過是咳嗽了幾下就耗儘了全部的體力。喉中乾渴的感覺敵不過睡意,她如同昏迷一般又睡了過去。
人死前或多或少都會回看一遍自己的人生走馬燈,聶英茜的靈魂已經不在她的軀殼裡了, 所以現在在看她人生走馬燈的人是顧淩霄。
聶英茜是個三流……不, 是個連三流都稱不上的十八線網文作者。她十九歲大一開始在網絡上發表作品, 第一篇文就是個開門紅, 取得了以新人而言十分不錯的成績。
當時的聶英茜經常被人評論為“靈氣十足”、“今後可期”, 一向平平的聶英茜也很自負於自己的成績,馬不停蹄地繼續寫了下去。
然而現實就是容嬤嬤, 見不得人好過。聶英茜和一批早期的網絡寫手很快就齊齊遭到了來自這位容嬤嬤的社會性毒打——因為盜文的泛濫, 這個站的盈利規模撐不起公司的運營, 導致了公司資金鏈的斷裂。網站的創始人, 公司的高管將網站賣給了國際上有名的投資公司,這家外國公司卻因為在華國水土不服而很快淡出了華國市場。
等這個網站重新回到華國的投資公司手裡, 這網站已經是不良資產。
而在這一連串的震蕩之中,網站先是拖延作者的稿費,後來因為發不出編輯工資導致編輯集體離職。編輯都走了作者們哪兒能不恐慌?作者也是作鳥獸散。撤得早的作者重開馬甲,精力和時間損失得都不大,像聶英茜這樣死心眼地相信著網站, 相信創始人那句:“我一定會保住我們這個純淨純粹的家園。”的作者則白白損失了近兩年的時間,更損失了大量的精力。
等網站徹底死亡,隻留下屍骨架一般的成就網頁還留在網絡上,聶英茜已經心力交瘁。
她沉寂了幾個月,之後到另一個站上開了第二個馬甲。
第二個馬甲開始聶英茜好好地研究了當時最受歡迎的紅文。而當時彆說網文,就連出版的仙俠文、都市奇幻文都有很多n那什麼p,無肉不歡的大背景下沒人覺得作者飆車不對。網上的紅文也幾乎滿篇都是糖醋裡脊紅燒肉。
聶英茜學習紅文,自然也寫了不少嘿嘿嘿的內容。如此一來聶英茜的新文數據自然是節節高升,聶英茜也多少找回了最初的風光。
後來淨網活動開始了。
聶英茜不得不放棄了自己的第二個馬甲,穿上了第三個馬甲又繼續發表新文。
這次的新文數據沒有前兩個馬甲的好,但聶英茜可以理解。一來比起兩年前,網絡寫手已經多了許多人。二來不再燉肉的作者們多少都會經曆轉型的陣痛,作者群裡天天都有人哭訴新文成績不理想,生活下去好艱難。
聶英茜沉著氣繼續寫了下去,她積極地與各種作者討論劇情,分享經驗。偶爾也會訴苦說新文成績艱難。
好在聶英茜也沒有艱難很久,她的新文有了起色,讀者一天比一天多。
可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聶英茜的新文被人用“地域歧視”的.名義掛上了論壇的牆頭,接著這篇慘遭刷負。讀者們被刷負嚇跑了一些,被科普了聶英茜的“黑曆史”後唾棄她離開她的又是一些。聶英茜心態崩了直接斷更,剩下為數不多的讀者很快就全跑光了。
聶英茜毫不意外地爛尾了。在這之後聶英茜就有些一蹶不振。雪上加霜的是她與基友分享過的構想與劇情成了基友的劇情,她每次寫某種梗,不出幾天就有人寫一模一樣的梗。
聶英茜在群裡向群友抱怨,轉頭就被人掛上牆頭,嘲笑她是“梗母”。這帖子下麵她是“地域黑”的“黑曆史”又被提起,於是聶英茜剛開的新文又被人轟轟烈烈地刷負了。
評論逼著聶英茜道歉刪文封筆三連,糾纏了好幾周,聶英茜實在是受不了了,就拋棄了這個馬甲。
開了第四個馬甲的聶英茜這次好好地捂緊了自己的馬甲,她再也不敢和其他作者走得太近,也不敢再與人討論自己的構思與劇情。好在她逐漸接觸到實體書印刷這一塊兒的內容,也確確實實地靠著印實體書吃了幾頓飽飯。
再接著,有作者因為私自印刷並販賣非法出版物而鋃鐺入獄。
這時候從大學裡畢業的聶英茜已經和父母鬨翻,她離開了家,做起了全職作者。為了生存,她開始靜下心來老老實實、安安靜靜地寫自己的文,然後——
本本血撲。
讀者嫌棄她文風古早。要麼說她劇情太狗血,要麼說她人物太平淡。聶英茜就像隻玻璃瓶裡的無頭蒼蠅,對自己要如何突破瓶頸毫無頭緒,隻能認了命,簽了有保底的買斷合約,每個月就靠保底生活。
一晃眼就是十五年,聶英茜的生活起初比月薪兩千的應屆畢業生好些。可房價一直在漲,從三千塊一平到一萬三千塊都未必買得到一平。房租也像是坐了火箭。聶英茜寫保底,每個月的收入僅僅是剛夠當月的開支。
聶英茜的日子過得可謂艱難,偏偏她出了大學之後就在做全職寫手。到了現在工作經驗是一片空白,就算想出去找工作,也不可能找到對口的好工作了。
可如果不是對口的工作,聶英茜馬上能賺到的錢也不會比她現在做寫手更多。為了不讓自己餓死街頭,聶英茜一天都不敢停下碼保底文的手。
就這樣,她的文越來越水,文筆也是越來越爛……
這次她感冒發燒,不好好地臥病在床就算了,還又是熬夜碼字,又是餓著肚子不吃東西不睡覺。
等她一頭砸倒在床上睡過去,她永遠都不會醒了。是猝死無誤。
“茜姐,來,是水。”
有東西貼到了顧淩霄的嘴唇上,憑感覺,顧淩霄知道這是吸管。她實在是渴壞了,張開了嘴咬住吸管就是用力一吸。
那為她端來水還拿了吸管給她的人則是輕聲喊著:“慢點兒,茜姐。小心嗆著。”
顧淩霄最先感覺到的是酸味,那種酸味稍稍有點衝鼻,卻是讓顧淩霄腦子一清。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接著就嘗到了有點黏糊、還帶著點兒鐵味兒的甜。
原來,這是一杯加了些許檸檬汁的電解質飲料。對於饑困交加喉嚨又痛到仿佛剛吞過燒紅炭團的顧淩霄來說,這真是再好不過的飲品了。
艱難地掀開眼皮,好一會兒顧淩霄的眼睛才聚焦在麵前的男孩子身上。這個男孩子現在就跪在她的床頭前,滿臉擔憂就像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狗子。
顧淩霄雖然燒得厲害,但還不至於糊塗。她用吸管吸著馬克杯裡的水,心道聶英茜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如果聶英茜晚兩天再病,說不定她不會死。因為麵前的小奶狗和她說好了過幾天他就搬來和她一起住。
這隻大眼睛短頭發還自然卷的小奶狗叫易生。易生媽媽生他的時候難產,這倒黴孩子就被姥爺給取了這麼個經常害他被人嘲笑的.名字。
易生算起來應該是聶英茜的堂弟一類。之所以說是“一類”是因為易生是拖油瓶,聶英茜的小叔和易生的生母結了婚又離了婚。易生現在無論是從法律上還是從血緣上都與聶英茜沒有乾係。
聶英茜和易生的緣分始於十四年前、易生六歲的時候。和易生媽媽結婚的聶英茜小叔不是什麼良人,沒結婚的時候還好,結了婚就原形畢露,對易生非常刻薄。
聶英茜是家裡的大孩子,從小表弟表妹就都歸她管。她見不慣和爺爺奶奶同住的小叔苛待一個無辜的孩子,大冬天還讓易生光著膀子給他手洗臟衣服和臭襪子,忍不住說了幾句。小叔獰笑一下,竟然把易生丟出了門,還對易生說是聶英茜害他有家不能回。
也是奇了,平時跟個啞巴一樣的易生那天撲扇撲扇地眨了眨眼睛就對著聶英茜的小叔說:“茜姐沒有害我,是我沒有家。”
易生媽媽是個非常軟弱的性子,平時聶英茜的小叔欺負易生她都不敢吭聲。聽見兒子這麼神來一句,頓時哭得泣不成聲。
聶英茜的小叔惱了,連著媳婦兒一起趕了出去。孤兒寡母的能去哪兒呢?易生的姥姥家可是奉行“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易生媽媽壓根兒沒法帶著兒子回娘家。聶英茜的小叔還因此轉頭就惡人先告狀,告訴聶英茜的父母她挑唆自己的老婆和繼子來對付自己。
這還得了?聶英茜的父母趕來,對著女兒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望著父母各自帶來的孩子,聶英茜這才知道父母早就在離婚後各自再婚,還都有了孩子。同母異父的弟弟隻有兩個月大,同父異母的弟弟居然已經三歲多了……
原來聶英茜的父母不是在她考上大學之後才離的婚,她們是離了婚之後還在聶英茜的麵前裝夫妻,一直裝到聶英茜考上大學離開了家。
可憐假期裡也住在宿舍裡忙著些的聶英茜連自己的父母把老房子賣了各分一半兒都不知道,還傻傻地以為自己有家可回。
當時正好是聶英茜在網絡上燉肉燉得最好的時候,她算是薄有積蓄。易生媽媽決定與苛待自己兒子的聶英茜的小叔離婚,聶英茜也不知道是出於對易生母子的同情,還是覺得易生媽媽和小叔離婚是自己的錯,她出錢給易生母子租了房子住。
當時的人對網絡寫手沒什麼概念,隻覺得聶英茜的錢就跟大風刮來的一樣。聶英茜的父母知道她有錢之後也不再管她了。聶英茜從生活費到學費都得自己賺。
後來易生媽媽離婚後通過老鄉的關係在另一個城市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易生隨著母親去了另一個城市,聶英茜則因為淨網活動一下子就失去了唯一的收入來源。當真是風水輪流轉,蒼天不饒人。
易生媽媽前些年拿出自己攢下來的錢開了個火鍋店。因為味道好,量又足,生意異常火爆。正好這幾年食品安全問題越來越受人重視,每年都有記者在曝光不.良商家。
潛入易生媽媽火鍋店臥底的記者沒拍到想象中的店家回收口水油、使用地溝油的可怕光景,隻拍到易生媽媽用真材實料做火鍋,用真心實感教育員工,這些片段作為正麵教材在電視上播了之後,易生媽媽的火鍋店很快就開成了連鎖店。
易生這些年也算個小富二代了。大學他考來了聶英茜所在的城市,在知道聶英茜經濟困難後好幾次提出要援助聶英茜。
在聶英茜眼裡易生這還是個小孩子呢,她哪兒能拿一個孩子的錢?易生便提出要搬過來和她搭夥一起住。
大一學校強製住校,易生挨到第二年七月期末考一結束就開始打包宿舍裡的東西往聶英茜這裡送。要不是易生暑假還得回家裡陪媽媽住幾天,隻怕行李剛到聶英茜這裡,他人也就一並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