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於大偉的一天是從兩點八米寬的大床上開始的。睜眼的那一瞬他必定先去尋找老妻的身影,等看見老妻就睡在自己旁邊, 他心裡才會有踏實感。
他和老妻謝霜霜搬進這個占地五百平米的獨棟彆墅裡已經有六個多月了, 說實在話, 他直到現在都沒能適應這麼大一個家, 這麼大一個床,還有這麼大一個床這麼軟。
可能他就是個天生窮苦命吧,家這麼大他非但不覺得舒適,還覺得四處都太空曠, 整棟彆墅沒人沒煙火氣挺沒勁兒的。隔壁鄰居又住得非常遠, 他走個二十分鐘也遇不著一戶鄰居, 就是遇上了鄰居也沒法湊上前去和人家搭話。畢竟人家一個二個的都是大老板, 都是有錢人。人家說得他不懂, 他說的人家未必有那個心思聽。
窩在家裡呢,家裡又多半隻有兩個人。一個是他, 一個卻不是謝霜霜——他的老妻已經適應了新的朋友圈, 現在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血拚、健身、美容、spa, 陶藝課、插花課、形體課、聲樂課、繪畫課, 英語、德語、法語、西班牙語,佛學、哲學、經濟學……有錢太太的生活充實到於大偉無法想象的地步。有時候他也覺得挺自卑的, 因為老妻在一天天的變得更好,他在家裡卻隻能和園丁討教一下修剪庭院、栽花種草的手法,和保姆聊聊社會新聞以及最新八卦。他沒有老妻那麼強烈的學習**,隻想閒來栽花逗鳥。
想起年輕的時候自己去外地出差,硬邦邦的水泥地上鋪一件軍大衣自己就能睡得無比滿足, 覺得既暖和又舒服。現在家裡那麼大一個軟床,他躺上去卻總覺得像是躺進了泥沼裡,不出一會兒就得沉下去,沒有安心感和安全感。
可是他要是說這種話,周圍的人鐵定會笑話他,或者說他不知好歹,有福不會享。還好女兒懂事,發覺他不大喜歡軟床,給他換了個軟中帶硬的橡膠床墊。又給他辦了張附近高爾夫球場的年卡,讓他去高爾夫球場學學打高爾夫球,好消磨閒暇的時光。
但即便是如此,於大偉還是感到寂寞。
這種寂寞讓他哪怕明知家裡房子五百平,他完全可以一個獨占一間比他們一家子住了二十年的老房子還大的屋子來休息,還要千求萬請地讓老妻批準他和她睡在一起。
於大偉也挺想女兒的。可是女兒工作忙啊,他這個沒用的跌不想給女兒拖後腿。
當初女兒帶著他們一家搬進市中心的豪華公寓裡,是他自己受不了五十八層樓的樓高和三百六十度的觀景體驗,覺得那大屋子就跟個玻璃盒子一樣透明不接地氣,女兒這才重新給他和老妻買了這棟附近全是青山綠水的近郊彆墅,還將他們老倆口搬家的事巨細無遺地安排妥當。
如今他沒法時時看見女兒,實際上也是於大偉自己選的。於大偉著實沒那個臉為了自己一點兒私心再去麻煩女兒。
好在雖然沒法時時見到女兒本人,女兒的照片和視頻他倒是經常能見到的。
他的苒苒經常會出現在新聞裡和網絡上。他閒暇的時間就特彆愛找女兒的相關報道和采訪來看。就是個枯燥還不怎麼聽得懂的新聞發布會他也能一看好幾個小時,還看得津津有味。
就是於大偉真的很想問女兒她有沒有好好的休息,因為她每次上新聞,他這個當爸的才知道原來女兒手裡還有這麼一門產業。
女兒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將這些產業拿到手,又是用了多少精力和心力去把這門產業做大的呢?於大偉光是隨便算算就覺得女兒恐怕得每天不睡覺才完得成那麼多的工作。他想給女兒吃好點兒補補身體,結果聽保姆說外頭多得是好吃有營養還特滋補的專門料理店。再想想自己的做飯水準也就一般,於大偉覺得自己燉湯做飯給女兒恐怕得淪為關公麵前耍大刀,班門弄斧。
過往沒錢的時候於大偉從來沒有這麼多煩惱,這會兒有錢了他反倒是束手束腳什麼都顧慮重重。於大偉到了這個時候才發覺以前的二十八年,自己養女兒養得有多粗糙。他自認為的“已經對女兒足夠關心”其實也不過就隻是讓女兒不至於餓死罷了。精神層麵的東西,他給予女兒的實在太少。
自打賣出了範香的真跡就和於大偉關係好起來的童德秋帶著老婆孩子也搬回了陽城。來於家彆墅串門兒的他一聽於大偉結結巴巴地說了自己的顧慮就大笑出聲。
“哎喲我的媽!老於你可真是肉麻!你想做菜給苒苒吃就做唄!做好了做壞了都是一份心意。隻要你不拿做壞了的押著苒苒硬要她吃下去,她肯定都高興!”
於大偉把童德秋跟自己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給老婆聽,謝霜霜也是笑得前仰後合,跟著朝於大偉擠眉弄眼:“我還以為我一輩子都聽不到你說這話了。好在你花了快三十年,總算知道怎麼當個爹了!”
於大偉又羞又臊,帶著幾分早沒有發現的悔意,又覺得幸好自己還有機會知道當爹不是你結個婚生個孩子就行的事情。
等他決定餘生都要好好學習如何為人父母,他心中那塊空缺也填補了起來。他的人生開始變得充實了。
顧淩霄快步往前走著,旁邊幾個助理一邊小跑著跟上她的腳步,一邊將一份份資料分門彆類地遞給她。
“於總,這是遊門這個月的流水報表,您是否要過目?”
“嗯。”
顧淩霄接過報表,迅速地瀏覽一遍。她還沒到辦公室就腳步一頓。
“——把遊門的負責人給我喊過來開會。總負責人不用說,每個項目組的負責人都必須到。”
遞上遊門流水報表的男助理忍不住道:“我覺得不至於吧於總,遊門上個月的流水是掉了不到百分之十,但那是不可抗力啊,畢竟上月是開學季,是沒有大型活動的網遊淡季……”
“你覺得?”
顧淩霄朝著男助理一瞥,隻是這一瞥男助理就心頭一跳,隻覺得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顧淩霄看穿了。
“對、對不起於總……我現在就去聯係遊門的負責人!”
抱著顧淩霄遞回來的報表,男助理低頭鞠躬,跟著目送又走動起來的顧淩霄,還有圍著顧淩霄的助理隊列。
“於總,翡麗那邊傳了並購的企劃案過來,讓我請示您一下,看下一步如何做。”
“翡麗還不夠成熟,想要獨立並購不現實。讓翡麗的負責人和a&f的負責人坐到一起協商,看能不能一起吞下aa這塊大蛋糕。”
助理連忙點頭:“是!”
“於總——”
“於總!”
眼看助理們一個個上前,一個個得到指示後跑得飛快。霍一航等其他的助理們都走完了這才跟著顧淩霄進了她的辦公室,跟著把咖啡歐蕾放到了顧淩霄的麵前。
“於總今天還是這麼忙。”
“不忙喝西北風?”
顧淩霄笑笑,打開眼鏡盒拿出一副框架眼鏡戴上,跟著左手拿霍一航拿來的咖啡歐蕾喝了一口,右手拿筆在一頁文件上勾出一段她認為不妥的內容,在旁邊注釋了這段條款可能會被人鑽的空子。
霍一航抬起一條長腿半靠半坐在桌邊,笑道:“以您現在的淨資產,哪怕每天閒著隻花錢這輩子也不可能喝西北風了。”
一年半前霍一航還是獨立的私人生活助理,他那時的工作是專門找一夜暴富的人,然後幫這些因為拆遷、因為中獎、因為突然得到巨額遺產而不知所措的暴發戶學會怎麼花錢,怎麼享樂。不少人私底下都說霍一航就是個專門教人腐化墮落的惡魔似,碰上了他那是開啟了通往地獄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