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最後的世界(1 / 2)

() 天地間一片蕭索,衝天而起閃電撕裂了天空, 鞭撻在大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響。濃重厚實的烏雲在天頂之上被颶風硬生生攪成漩渦, 那深不見底的漩渦就像是籠罩在所有人頭上的眼睛, 淡漠、冷酷且無情則觀看著人類的滅亡。

“師尊——”

外表看起來就跟一般的中年文士沒什麼差彆的鴻蒙道人獨自踏上了無量崖, 他被颶風吹來的灰塵沙土迷了眼睛,忍不住揚起繡著法紋的大袖來遮了遮眼睛。

站在無量崖最高處的無定上人沒有回頭。在一片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晦暗之中,他迎風而立,被通天冠豎起的白發, 變成小辮紮起的胡子以及用金線繡了法印的法袍都在狂暴的風中翻飛不止。

“你來這裡做什麼?就憑你那點微末的修為, 便是留下來也不過拖我後腿!還不快點走!滾去下位世界去!”

無定上人一張嘴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這一點作為無定上人徒弟多年的鴻蒙道人早就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師尊的話聽在他耳朵裡, 那都能自動翻譯成:“彆管我!你趕快離開這裡去避難!”

放下寬袍大袖, 鴻蒙道人咧咧嘴:“師尊,你明知道我不會撇下您一個人逃走。”

“呸!你當這是在拍電影裡的煽情戲呢?走走走!快給老子走!”

無定上人趕蒼蠅似的推著鴻蒙道人, 鴻蒙道人頓時被推得蹌蹌踉踉。無奈苦笑, 鴻蒙道人喊了一聲:“師尊——”

見徒弟欲言又止, 無定上人心中一驚。他一下子眯起了白色長眉之下被皺紋擠得狹長的眼睛, 推著鴻蒙道人肩膀的手也一下子變推為抓:“怎麼?你小子難道是沒按照我的話做?你沒把咱們無量宗的那些小兔崽子們給丟到下位世界裡去?”

不待鴻蒙道人回答,無定上人已經跟隻被踩到了尾巴的白毛老貓一樣跳了個八丈高:“糊塗啊糊塗!鴻蒙你怎麼能這麼糊塗!?你知不知道就算是我也隻有不到一成的把握可以毀掉那個天裂!要是我沒能毀掉天裂, 這個世界……這個世界裡所有的人都得死!!”

“你不把我們無量宗的徒子徒孫送進下位世界,那就是留他們在這裡等死!為人師者,為人父母也!你身為父母怎麼可以留自己的孩子們在原地等死!?你究竟有多糊塗!!”

被無定上人一通數落,鴻蒙道人表情中那點最後的退縮與無奈也沒了。平時乃是無量宗裡最好說話的好好先生此時板起臉來,再無一點猶豫躊躇:“師尊, 你說我糊塗你不心虛嗎?你自己也說了,要是你沒能毀掉天裂,這個世界裡所有人都得死。可若是我先將弟子們送進了下位世界……那誰來保護那些普通人呢?”

無定上人肩頭一震。鴻蒙道人說的事他早就想過了:天裂本身是沒有生命的天災,能將任何東西都往其中吸收的天裂不會挑選毀滅的對象,它隻是無差彆地收割著任何它能接觸、能影響到的東西。在天裂的麵前,彆說身為一代宗師的他了,就是這顆星球上所有的宗門、所有的教派、所有的軍隊、所有的人加起來對天裂而言也沒有區彆。

無定上人說自己隻有不到一成的把握能毀掉天裂,實際上這“不到一成”不過是一種好聽的修辭。事實上無定上人隻有萬分之一、十萬分之一甚至更小的機率能毀掉天裂。

正是因為如此,其他宗門早早地就放棄了毀滅天裂,所有能撤入其他世界的宗門都選擇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地撤入了其他的世界。而普通人裡有權有錢有勢的那些高官富商與名人們則是控製了新聞媒體等各界的喉舌,在天裂出現活性化的跡象時就搭上了前往彆的星球的方舟。等到這些人已經離開了會受天裂影響的空域,地球上的喉舌們再也無法與這些人取得聯係,喉舌們才理解自己根本是被拋棄的棋子,承諾中的拯救根本不會到來。

被拋棄的喉舌們痛苦、悲哀、絕望?可這又有什麼用呢?保證生存的手段已經被人拿走,他們卻甚至沒讓大眾知道真.相!最可笑的是如果在這種時候才把真.相公布出去,大眾必定會前所未有的混亂暴動。那些暴動的民眾們打不到飛出太陽係的高官富商與名人們,也傷不了各宗各派的能人異士們,最終,民眾手裡的尖刀隻能指向他們這些喉舌。他們讓大眾知道真.相也不過是加速自身的滅亡。

紙包終究不住火,當普羅大眾都能用肉眼看到天裂造成的極端天候時,這顆星球也已經走向了毀滅的倒計時。而這場史無前例的天災之中,普通人完全是被放任著自生自滅的狀態。

沒有辦法,無論是從這個星球撤出,還是從這個世界撤出,能撤出的人數都是有限的。其他宗派的宗主同樣,與那些高官富商以及名人同樣,身為無量宗的宗主,無定上人在蒼生和自家人裡選擇了自家人。

即便有人罵他白修道、偏心眼、假慈悲,隻知道胳膊肘往內拐他也無所謂。因為陌生人說到底不過就是幾個數字,身為蒼生一部分的門下弟子們卻都是他的自家人。無定上人活了近千年,這近千年的時光中他唯一忍受不了的就是一次次白發人送黑發人。想到這次自己又得眼睜睜地瞧著那些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們白白送命,他便下了決心——哪怕要做個冷酷殘忍的人,也要優先護住門下弟子。

“鴻蒙,你、”無定上人噎了一噎,深深地歎了口氣後才道:“你太理想化了……單憑一個無量宗,怎麼可能救得了剩下的所有人?”

“那我們就該任著那些無辜的平民百姓自生自滅嗎?師尊!光是堵在我無量宗山門下求我們打開大門的人就超過五萬啊!我們明明打開門或許就能救他們!你卻要這五萬人在離得救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等死嗎?”

“……”

無定上人默默地鬆開了抓著鴻蒙道人肩膀的手。鴻蒙道人以為自己是說動了師尊,卻不料小老頭兒模樣的無定上人抬起頭來,悉數純白的眉發之下,一雙幽深的眼睛裡隻有寡淡的絕情。

“有些話不要讓我說第二次,鴻蒙。”

並指為劍,於虛空中一點。無定上人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在空中劃出一道淡金的符咒,那道符咒甫一現形便化為圓環,“咻”一下就纏到了鴻蒙道人的手腕上。

“師尊!?”

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師尊下了傀儡咒,鴻蒙道人立刻捏指成印試圖解開咒印。然而無定上人到底是一門宗主,其實力在所有的修真門派中穩站前五。修真越修到後期高手之間的境界差距就越是微小,鴻蒙道人在境界上與師尊相差不多,在實力上卻與師尊相差甚遠。無論他如何掙紮,無定上人所下的咒印他穩若泰山地禁錮著他。

隨著無定上人心念所動,鴻蒙道人也開始自行轉身,向著自己來時的方向走。

“師尊,我們為何一心向仙,一再修真?難道我們修真就隻是為了成仙?那我們是為了什麼而成仙?成仙之後我們又該做什麼?祖師爺他不是為了救人、救更多的人才飛升為仙的嗎?那為什麼到了我們這裡,明明不用飛升成仙就可以救人卻不救?如此舍本逐末,根本是本末倒置——”

“便是本末倒置也罷。”

無定上人打斷了鴻蒙道人的話。他不是不理解愛徒的想法,他隻是作為師門之長,選擇了優先徒子徒孫們的性命。

“鴻蒙,我沒有祖師爺那樣的心胸,能視天為家,地為鄉,蒼生萬物為己出。我一生沒有道侶,更沒有親子。於我而言,這無量宗便是我的家,這無量崖便是我的故鄉,這無量宗的所有弟子,都是我的孩子。”

“我願為這無量宗而死,拿自己的性命去為無量宗的弟子們一搏,但我不願我的孩子拿他們的命去救彆人。……我亦知我此等心胸,今生定與飛升成仙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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