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這全天下讀書人都敬仰尊敬的大儒外孫,單這一點,就足夠讓其他兄弟忌憚。
所以從那以後,沈湖安漸漸平淡下來,他不愛讀書,卻隻愛武,誰都知道皇帝喜歡文人,因此對著這個兒子更加不喜,可他在宮中的日子確實一點點好過了起來。
本來以為,隻要這樣忍耐下去,他可以當個閒散王爺,姐姐也不會被他連累,但這次南城出事,卻讓沈湖安猛地驚覺,即使他不爭,那幫兄弟們也不會放過他們。
可要爭,就決不能惹怒父皇。
眼睜睜看著血脈親人命懸一線的滋味並不好受,沈湖安是,沈湖陽自然也是。
她起了身,“走吧。”
路過林時恒他們時,趙河顯然被剛才明明沒發現有人卻冒出來一行人這件事嚇了一跳,滿眼驚悚的盯著兩人,坐在他對麵的林時恒麵上卻無驚色,而是微微拱手,對著兩人行了個禮。
沈湖陽帶著滿心的複雜神情回禮,一旁的五皇子雖然不知道怎麼還行禮起來了,見姐姐回禮,自己也跟著回了個禮。
等到他們走了,一旁的趙河才敢喘氣,“林兄,你認識他們?”
“不認識。”
“不認識你和他們行什麼禮,我還以為你們互相認識呢。”
林時恒笑著給對麵坐著的好友倒了杯茶,輕聲道:“現在認識了。”
“趙兄,你可知南城瘟疫是什麼病症?”
趙河也沒多想,“這個你問我就算是問對人了,我們趙家在南城那邊也有生意,當時城內爆發瘟疫的時候還未封城,我們家的掌櫃機靈的就跑了回來,他當時說病症的時候我可是在場,記得相當清楚。”
“趙兄記憶果然甚佳,那就勞煩趙兄將這些病症寫與我了。”
“嗨,說什麼勞煩,如此客氣,我回了家就……”
趙河被誇的臉上帶笑,聽了這話一口就要答應下來,結果答應到一半突然覺得有點不對,“你要這個做什麼?難道林兄家中有人在南城?”
“這倒不是,隻是我也看過一些醫書,想著回去翻翻醫書,若是能夠找出治病之法……”
青衣舉人剛剛說完,對麵坐著的趙河就已經擺手,“林兄,我知道你心善,不忍見這一城百姓就此殞命,隻是你不通醫理,光靠著醫書能有什麼用,何況雖然我們已經考完會試,但等到皇榜出來,若是考中,還有殿試,林兄你還是多看些書為好。”
林時恒笑著點頭,“我自然不會耽誤,隻是現在朝廷正為此事吵鬨,我想著,殿試出題,很可能便是這僵持中三城的解決之法。”
趙河一怔,好像,還真的有這個可能啊。
不對不對。
他剛剛冒出這個想法就立刻擺手,“怎麼可能是這個,曆年來,不都是正正經經出題嗎?”
“曆年也並無在殿試前出這檔子事。”
青衣舉人抬眼看了眼正朝著這邊走過來的胡川,勾唇一笑,抬起頭認真對著趙河道:“趙河若是信我,回去了便好好查查水務這方便的書籍,這次殿試,考三城取舍,八|九不離十。”
胡川剛剛走到近前便聽到這句話,頓覺好笑,左右看看無人,兀自坐下,“怎麼?林兄這是看自己考不中,開始左右趙兄念頭了?”
他打聽過林時恒,知道他成績不佳,以往在織縣也從未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物,想必考的也不怎麼樣,但趙河就不一樣了,這家夥成績一直都名列前茅,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這次會試,趙河八成能考進。
不知道他正在嫉恨自己,趙河聽了胡川的話就要發怒,卻被林時恒按住,青衣書生笑容溫和,一派好脾氣的模樣。
“隻是在押題而已,現在煙江之事正是陛下的煩惱,愚弟這才想著此次殿試許是會出這道題,胡兄可也看看關於這方麵的書籍,若是壓中也是一樁好事。”
“壓中什麼?”
恰巧有學子送完那兩撥人回來,聽到這話好奇問了句,林時恒又將方才關於自己押題的話說了一遍。
那兩個學子雖然不覺得此次殿試會考這個,卻也讚歎道:“還是林兄大度,自己猜到的題竟然願意與他人分享,若是這次殿試真的考這個,我等可是欠了林兄一個大大的人情。”
“哪裡,大家同為學子,自然要互相幫助。”
林時恒謙虛的笑了笑,神情有些被誇獎的不好意思,緩緩抬頭望向胡川,“胡兄可也覺得我說的對?”
能夠感覺到自己並沒有考上卻平白無故欠了仇敵一個大人情的胡川:“……是。”
好恨啊。
剛才怎麼不直接走,居然還回來。
偏偏趙河還嫌他被刺激的還不夠,又站起來拉著他僵硬的身體坐下,指著桌上方才點的菜道:“胡兄你真是的,說要請我吃飯,自己卻不見蹤影,我與林兄可是特意沒吃,專門等著你回來的。”
說著,他殷勤的將筷子遞到了胡川手中。
“來來來,快些吃。”
真實體會到什麼叫做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胡川:“……我、請你們吃飯?”
“胡兄何必客氣,請了這次也就算了,還想請下一次是麼?”
趙河對著他笑的燦爛,“快些吃吧,我與林兄還要到外麵去看花燈呢。”
胡川死死捏住筷子,正要發作,卻聽旁邊那兩名舉人感歎一句:“既然這是胡兄請的趙兄林兄,那我們便先走了。”
不能發作。
有彆人看著,若是他發作,趙河這個沒臉沒皮的肯定要說是他親口所說。
想到這裡,胡川咬牙放下筷子,“突然沒了胃口,兩位吃吧。”
趙河又是燦爛一笑:“好啊。”
一旁始終默不作聲的林時恒夾了一筷子菜,抬起頭來,清俊麵上溫和笑笑。
“記得結賬。”
胡川:“……”
他按住胸口,腳步甚至有些踉蹌的去了前麵結賬。
林時恒!趙河!
你們等著!
等到他得了三皇子的信任,定要讓這兩個人好看!
量他們也沒有攀附上皇子的本事!!
胡川心中滿是等到自己得勢要如何如何對待這兩人,可沒出幾日,皇榜張出,林時恒竟然考得了個會試,就連趙河,都僅次於他,考到了第二。
胡川,卻落了榜。
不管這邊的胡川如何心灰意冷又恨得咬牙切齒,那邊的趙府卻是春風得意,周圍鄰居知道這小小一個宅子居然一口氣出了本次會試的第一第二,紛紛上門祝賀,再加上一些蹭喜氣的,也算是好好熱鬨了一番。
按理說殿試還要過段時間,可本次殿試卻硬生生提前了不少。
趙河還有些驚訝,但想著林兄對自己說過本次殿試可能會考煙江水的事,現在煙江隻是在死死撐著,本就十萬火急迫在眉睫,若說能夠讓陛下提前會試的話,恐怕也隻有這件事了。
難道真的讓林兄猜中?
帶著半信半疑的心,他開始查閱關於水利方麵的書籍,打算就算是隻有三成可能,也不能打無把握的仗。
殿試來的很快,等到一眾學子們在拜見坐在龍椅上陛下後打開卷子,最後的一道,果然是詢問此次煙江該如何處理。
這邊趙河眉眼帶喜奮筆疾書,那邊的林時恒麵容平靜緩緩下筆,等到考完,試卷交由批改。
本朝殿試倒不像是前朝那樣,一考就是幾天,一般都是考完之後學子們被安排著去後麵休息,前麵朝中大臣開始看卷子,最後由他們選定卷子,再上進給皇帝,讓他挑選出認為最好的三名。
趙河考試的時候情緒亢奮,等到考完試越想越慫,忍不住問好友:“林兄,你答得如何?”
“這幾日我查醫書,發現了一個古方,將其附在上麵,若是不出意外,應當可以治療瘟疫。”
趙河震驚了。
他以為好友說的要查醫書隻是說說而已,結果沒想到他竟然還真的去查。
“林兄,你怎麼可做此等冒險的事!這方子你又沒有試過,若是不管用,即使你前麵答得再怎麼好,這次殿試成績也肯定不佳,你、你真是、誒呀!”
趙河急的團團轉:“本來在看到題的時候我還想著林兄你聰慧居然能夠猜到殿試出題,可你這樣作答,真是,真是……”
林時恒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趙河轉了十來個圈,才道:“我自然不會隻寫了方子。”
“此次雖說是考我們三城處理方式,可也需要一個標準應答,我是先將水利說過一遍,才在後道還有一方子,古書記載可治瘟疫,若是願意可一試。”
趙河轉圈的腳步頓住,轉身望著麵色平靜望著自己的好友,臉色訕訕起來。
“咳,我就說,你這麼聰慧,怎麼可能這麼傻。”
林時恒笑笑,“趙兄,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過,你母親家中開了不少藥鋪?”
“是啊。”
趙河愣愣點頭,不太明白為什麼他要問這個。
“等到考完我便將方子給你,若是方子奏效,你可傳信回去,讓你家中人……”
趙河一拍手,雙眼亮起:“讓我家人趕緊屯藥材大賺一筆?!”
林時恒靜靜望著他,目光痛心疾首又充滿譴責:“現在是救命的時候,趙兄心中怎麼可以隻有銅臭之物!”
趙河被他的視線看的一僵,“林兄,我不是故意的……隻是我在家中耳濡目染,所以才……”
林時恒望過來的視線滿是恨鐵不成鋼,他搖了搖頭:“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趙兄不可隻想著錢財。”
“我知道了,我這就傳信回去,若是那方子奏效,就讓我家中趕緊買藥材捐到南城去。”
見他如此懂事,俊秀書生滿意的點了點頭。
“正該如此。”
“捐完藥材之後,要記得找些人散布一下是你家捐的藥,要口齒清晰,能夠讓人們知曉,是你織縣趙家捐的藥物,此次陛下本就為了這件事焦頭爛額,朝中還一點法子都拿不出來,若是作為商戶的你們家捐了藥材,陛下一高興,說不定還會賞個官位。”
正在內心強烈譴責自己的趙河呆了。
“林兄,你剛才不是說,讓我不要在這種時候想著銅臭嗎?”
林時恒似是有些疑惑,“我隻說讓趙兄不要隻顧著黃白之物啊。”
“這官位可不算。”
“可、可救助百姓是義舉,怎麼好意思去以此要官位……”
“趙兄這話不對。”
林時恒溫潤一笑,“救助百姓是事實,可若是你不說,有誰知道是趙家救助?”
趙河已經懵了,“可先生教導,義舉不用留名,做此事若是為了討得官位,那豈不是與奸臣無差……”
“還是不對。”
林時恒輕咳一聲,循循善誘:“趙兄家做了善事,不言不語,一部分百姓得到幫助,這是小善,可若是做了善事多加宣傳得了官位,趙兄家日後定然會更加努力的做善事,其他人看見做善事會得官位,也定然紛紛效仿,那麼,隻會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得到幫助,此乃大善。”
“趙兄說,我說的可對?”
趙河恍然大悟,連忙對著好友行了禮感謝。
“我險些誤入歧途,真真是羞愧難當!”
“多謝林兄提點,拉我懸崖勒馬。”
林時恒溫潤笑笑,回了個禮。
“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