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父親高斌是內務府包衣出身。
包衣在朝廷裡是個尷尬身份。
滿人還在關外時候,包衣奴仆就睡在主子屋裡,伺候他們吃穿便溺,給他們帶娃奶孩子。雖然地位低,但卻是最接近主子人。
等主子們進了紫禁城,許多包衣人家就憑借這份‘近’極得恩寵信重,官位做比滿人還要高。
包衣出身臣子,即是官員又是奴才,這樣人,皇上用才放心,才隨意。
高斌就是其中之一,在先帝雍正爺手裡,他就做到過江寧織造甚至還監管過兩淮鹽運,跟康熙爺年間曹家一樣,是實打實心腹。
純妃打聽到是,那時候先帝爺都還沒登基,高斌就認準了潛龍,常去雍親王府刷臉。
可巧那一年雍親王府剛夭折了一個四五歲小格格,有人為了討王爺好,就坑了高斌一把,說他府上有個同齡女孩生可愛。
雍親王聽了,就隨口叫抱進來瞧瞧,安慰自己喪女之痛——奴才孩子也是奴才,彆管在家裡是不是被捧著千金小姐,王爺隨口一說命進王府,立刻就得打包送進來當解悶玩意兒,養死了也得謝恩。
高斌無法,將四歲嫡長女送了進來。
高氏如今絕色,小時候自然也是珠玉一樣小姑娘,先帝爺一見也覺得怡人緊,頗為解頤。然而雍正爺當皇帝時是出了名勞模,當王爺時候也不例外,逗小丫頭解悶了五分鐘後就積極投入了工作。
一抬頭見小姑娘歪著頭要睡過去,雍正爺就給她找了個去處。
他四子弘曆最近正好讀書累病了,才八歲男孩子,功課上把自己逼那樣緊也於身子不利,於是雍正爺大手一揮,就把這個玉團子一樣小丫頭送去給臥病四兒子說話解悶去了。
於是從那時候起,高氏就與乾隆相識,也常出入雍親王府。
‘等先帝爺繼位時,皇上已經十二歲,初入宮門嫌添上宮女太監都不可心,先帝爺又想起了高氏,橫豎高家是包衣,也走不得大選。小選每年都有,雖然年紀不到,但先帝爺向來看重為數不多兒子,還是大筆一揮,就讓高氏進了宮門服侍四皇子。’
當年純妃買通嬤嬤將舊事細細碎碎講給她聽,還感慨,高側福晉真是有福氣啊,這跟皇上可是青梅竹馬情分呢。
純妃現在想起來還咬牙:這樣福氣她是沒有,可高氏那麼蠢,哪裡享受了這個福氣!皇上天縱英明,怎麼就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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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宮。
皇上正在唏噓:“高氏八歲入宮,說是當宮女服侍朕,不過是朕當時年少初入深宮,想找個熟悉人陪伴罷了。”
雍正爺剛登基日子並不好過,九龍奪嫡陰影還未過去,前朝反了營一樣給他找事不說,連後宮太後對他都怨懟頗多,雍正爺氣幾乎要吐血,弘曆這個做兒子也感同身受。
濃重陰影籠罩著雍正初年時光。
宮苑深深,宮人都是泥胎木偶。
宮規森嚴,他連額娘都不能天天見到,阿哥所伺候人加起來幾十個,卻讓他更加孤單而倍受束縛。
那時候他心裡膽寒畏懼和寂寞夾雜不清,但在外人前麵又不得不撐著,直到高靜姝進宮。
四年過去了,她仍舊是那個病榻前小妹妹,說是服侍他,其實什麼也不會做。畢竟是高斌嫡長女,從小也是奶娘丫鬟捧大,連端杯茶都端磕磕絆絆。
就像是四年前,她說是在病榻前陪病了四阿哥說笑解悶,其實隻是帶著丫鬟翻花繩,順便笑嘻嘻地吃光了他點心份例。
可隻有這個人讓他覺得熟悉和安心。
皇上還記得,那時候自己從花鳥房偷偷抓了一隻兔子給她玩。怕奶娘碎碎念,就揣在懷裡,小兔子掙紮地蹬腿意外合著他自己心跳,讓他難得有種隱秘激動歡喜。
一晃也過去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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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想起也是舊事。
十幾歲高氏坐在她對麵,美如一扇灼灼桃花。
高氏毫不見外地伸手捏了捏纏絲瑪瑙盤子裡自己精心挑選幾個白胖桃子,搖頭道:“福晉姐姐,爺不喜歡軟桃,喜歡脆脆帶點酸硬桃。”
她說話直來直去,毫不藏私地告知寶親王各種喜好。
高氏眼睛亮亮:“爺說了,姐姐是福晉,我凡事跟著姐姐走就行。”
高氏從不是個心大人,她做了很多年服侍四阿哥人,習慣了自己身份,所以從未想過跟自己這個福晉爭身份彆苗頭,後來封了側福晉也隻是歡歡喜喜來給自己磕頭,說位份不重要,隻要爺心裡有她就行。
富察皇後記得,有一回高氏月信到了不好受,疼嘴唇發白,還巴巴拉著自己手:“姐姐讓爺來陪陪我吧,好不好,好不好?”
富察氏塞了塞她被角:“好。”
高氏見她應得痛快,卻又把頭埋在被子裡哭了:“福晉姐姐,我就是想爺……你彆怪我。”
富察氏見她這樣,心想,我要跟她計較才是個傻子。
這樣性子,總比那些麵上恭敬,心裡算計人強多了。
可後來進了宮,再不是重華宮小小幾重院落,掩起門來過日子。潛邸變成了十二宮大大小小殿宇,年輕隨和寶親王也變成了言出法隨皇上,高氏二十年不變天真就成了不合時宜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