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塔臘女官與陳婉儀正在哀歎柯姑姑遭遇,一個穿著青灰色棉坎肩,凍得臉紅紅小宮女跑過來:“柯大姑姑從萬歲爺處謝恩出來了。”
喜塔臘將案上一碟子炸白糖糕塞給她,摸摸她頭:“凍壞了吧,坐在這兒吃吧。”
然後和陳女官兩個一並去送柯姑姑。
這一送不免納罕起來:柯姑姑雖然說不上高興,但整個人已然沒了那種被發配鐘粹宮頹喪和痛不欲生,居然平平靜靜地走了,還給兩人留了幾句話。
方才柯姑姑謝恩時候,皇上著實囑咐她照看貴妃來著。既如此,柯姑姑就明白過來,皇上不是厭了貴妃,撥個人監管她,而是真要選個厲害去幫著貴妃整治鐘粹宮。
見自己不是被掃地出門,而是被皇上委以任務,柯姑姑就振作了精神。
養心殿女官們雖是宮女,卻也是家裡做官出身最好那批,才得了這個差事,身上帶著女官品級,若是皇上不收用,過了二十五出宮嫁人,也有前途。所以跟養心殿太監們利益不衝突,彼此照應著,消息也互通有無。
女官太監們彼此一透底兒,皆是明白了:貴妃娘娘仍舊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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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絲絲縷縷滲入帳子。
又到了該起床時辰。
高靜姝躺著不想動:這種起比雞早日常請安實在折磨人。況且這兩日純妃都報了胸悶不適,不曾來請安,而旁人因她前日彪悍表現,還以為貴妃是終於被放出來所以要找人撒火,都不敢來撞槍口,俱是退避三舍。
請安就變得無聊起來。
高靜姝迷迷糊糊差點又睡過去時候,就聽見外麵“劈裡啪啦”聲音傳來。她睜開眼睛,離臘月還有三天呢,現在就放鞭是不是早了點。
簾子微微一動,紫藤笑臉就出現在一條縫裡:“奴婢聽著娘娘醒了,方才已吩咐了早膳。”
高靜姝還不想起,躺著問道:“外頭放鞭炮嗎?”
紫藤臉色一僵,踟躕道:“不是鞭炮聲,是,是柯姑姑在罰耳光。其實一個時辰前柯姑姑就開始發作人了,當時怕擾了娘娘清眠,就隻是罰跪。想來剛剛奴婢出去傳話要膳,姑姑知道娘娘醒了,就把記下數耳光給打了起來。”
高靜姝沒聽到最後就已經起身,往窗邊走去。
因在寢間,家常也不穿花盆底,而是軟緞棉底繡鞋,且尺寸放略大些,一伸腳就能穿上。
高靜姝蹬上繡鞋時,紫藤已經給她披上了一件茜紅色十樣錦妝花遍地金通袖襖:“娘娘仔細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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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十數個宮女太監正跪成三排輪番被掌嘴。
柯姑姑手上戴著一對棕黑色皮笊籬,揮舞虎虎生威。
高靜姝從未見過挨打人是這樣表情:沒有反抗和憤怒,隻有諂媚和惶恐,甚至還帶著一種討好笑容,腫著腮幫子含糊道:“姑姑歇歇,我們自己掌嘴。”
宮裡皮笊籬做精巧,抽在臉上極疼,卻不會抽破了麵皮落下疤痕——宮女名義上都是皇上人,不能毀了容貌。
況且柯姑姑在罰人方麵是教授級彆,程度控製完美無暇。
根據紫藤介紹,這些挨打宮女都是今日輪休,打完賞了藥下去,都不耽誤明天上差——明日還有一撥排著隊等著挨打。
紫藤是服氣:“娘娘,柯姑姑不是胡亂體罰宮女,而是條條都依著宮規和咱們宮新規矩來。實在是這些人懶散慣了,還當原來一樣推諉拖延,放刁耍賴,又或是胡亂走動打架拌嘴,前兩日柯姑姑都沒動,隻是冷眼看著。直到今日晨起,卻忽然變了臉,命人照著名冊挨個拖出來。”
說完紫藤呈上冊子。
這是高靜姝自己擬定規矩,凡宮女錯漏都記錄在冊,以後也有據可查。
雖然養心殿沒有這個規矩,但柯姑姑絲毫不打折扣投入到了鐘粹宮係統中,按著貴妃要求,將犯事宮人都記錄在冊。
隻是她有字不會寫,就寫很簡單,倒也一目了然。
高靜姝看著挨了打還要磕頭謝恩宮人,再一次深深體會到了自己處境。
這是個人命如紙地方。
紫藤見她默然,倒是有些意外:“奴婢以為娘娘會開口替她們求情呢,畢竟娘娘菩薩心腸,一見人受苦就心裡難受。”
“我現在心裡也難受。”這話不假,高靜姝還不能瞬間進化到封建社會,看下人如牛馬,隨意抽打而心無波瀾。
但是她不會違拗這個社會運行法則,衝上去抓住柯姑姑道:啊你怎麼這麼冷漠這麼無情。
因為她是貴妃,她需要言行合矩、不會背叛靠譜宮人。換句話說,她是社會製度受利方。
人不能靠什麼保護,還去破壞什麼。既然決定端起碗吃飯,就不要乾放下碗罵娘事兒。
個人有個人命,就像她雖然不會被皮笊籬責打,但可能會失寵受苦,且注定了死於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