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清末之吾輩愛自由(17)(2 / 2)

顧圖南紅著臉,跑到樂景身前,對他深深鞠了一躬,用儘全身的力氣吼道:“謝謝你!”

“為什麼道謝?”

“謝謝你點醒了我,謝謝你催我奮進。”顧圖南強忍羞愧,抬起頭,眸中燃燒著新生的火苗:“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從今以後,我會努力學習,尋自強之道,讓洋人再也無法在華夏的土地上耀武揚威,讓我國民可挺胸抬頭做人!”

“如此,我們便是同道了。”樂景笑著舉起手,“前路崎嶇,你我同路而行,互相扶持。”

顧圖南一怔,臉上慢慢綻開一個無所畏懼的燦爛笑容,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和樂景響亮的擊了個掌,“一言為定。”

顧寧望著兩個少年人意氣風發的一幕,淚水模糊了視野。

黎明一定會來的。

他看不到的黎明,會有少年人替他去見證。

……

樂景從顧家離開後,來到了教堂。

艾倫和白珍妮平日生活簡樸,頗有清教徒之風,所以樂景也一直沒看出來這對夫妻背景如此顯赫。

也是因為這對夫妻不慕榮華,所以樂景就給他們買了一副字畫表示謝意。

白珍妮看到樂景的那一刻,立刻眼眶通紅地把樂景抱在懷裡,同時解釋道:“我們怕給你添麻煩,所以昨天就沒有去接你。現在看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女人懷抱溫暖,是和華夏人彆無二般的溫度。

脫去洋人的外表,她擁有一顆金子般的心靈。

樂景抬起頭,感激道:“怎麼會給我添麻煩?這次若不是你們,法蘭西大使和美利堅大使也不會過問這件事,我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被放出來。”

“我們隻是在彌補罷了。”白珍妮歎了口氣,臉上浮現濃濃的羞慚之色,“我知道我的同胞同樣對你的國家做了很多邪惡的事,他們給這片古老的大地帶來了深重的苦難。”

艾倫接話道:“所以我們才來到這裡傳教,幫助這些苦難的窮人。”

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垂眸低聲虔誠禱告:

“主啊,使我作你和平的使者。

在有仇恨的地方,讓我播種仁愛;

在有傷害的地方,讓我播種寬恕;

在有懷疑的地方,讓我播種信心;

在有絕望的地方,讓我播種希望;

在有黑暗的地方,讓我播種光明;

在有悲哀的地方,讓我播種喜樂。

噢,聖潔的主,賜我那所求的:

不求人安慰,但求去安慰人;

不求人理解,但求去理解人;

不求愛,但求去愛;

因為給予,就是得著;

寬恕人,就被寬恕;

在死去之中,我們得著永生。阿們!”【引自聖弗朗西斯禱文】

樂景是無神論者,不信宗教。

但是在這一刻,他還是被這對夫婦虔誠純淨的信仰感動到了。

他們是真正的貫徹國際主義信念的戰士。

他們同樣也是背叛了自身階級的叛逆者。

寫出《共……產……黨宣言》的恩格斯是大資本家的兒子;建立中國第一個蘇……維 ……埃政……權的彭湃出身地主家庭;古巴革.命的領導人共……產……黨人切格瓦拉出身貴族世家……

他們為了理想,背叛了階級,為彆人的利益而奔走呼號,他們是可敬的逆行者,也是偉大的理想主義者。

所以樂景永遠欽佩艾倫白珍妮們,因為人類的黑夜如此漫長,而理想主義者們散發的微光,足以照亮一個時代的方向。

……

從教會出來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了,樂景謝絕了艾倫留飯的邀請,慢悠悠地回到了家。

顏家門前又圍滿了看熱鬨和送禮的人,樂景的歸來引發一陣小小的騷動。

“顏公子,你回來了!”

“快進去吧,總督的人已經等了你好久了!”

季淮璋派人來找他?

樂景匆匆推開門,黃婉娥見到他眼前一亮,“蒼哥兒,你可總算是回來了!白大人已經等了你好久了!”

一個精瘦男人站起來,笑容文雅,給人如沐春風之感,笑眯眯道:“這位就是顏澤蒼顏公子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真氣度非凡,英俊瀟灑。”

樂景拱手,“大人過獎了,不知道大人登門拜訪所為何事?”

“季大人有請,在來福樓置辦了一桌酒席,給諸位學子接風洗塵。”

……

來福樓的李掌櫃今天忙得滿頭大汗,甚至親自下廚房做招牌菜來款待貴客。

夥計直接看直了眼,“乖乖,這次來吃飯的是多厲害的貴客啊。”掌櫃的可足足有五年沒有下廚過了!

跑堂的用毛巾擦了一把汗,神秘地說道:“這就是你不知道了吧?你知道今天是誰來吃飯嗎?”

夥計覺得能讓掌櫃的下廚做飯的,怎麼著也應該是他們孟縣最牛逼的人物了,“是大令?”

“不是大令,是咱們青州府的總督季大人!季大人可是官居二品呢!”

“我裡個乖乖!”夥計嚇了一跳,唬道:“這麼大的官,怎麼來咱們來福樓吃飯啊!”

不是他看不起來福樓,來福樓在孟縣大名鼎鼎,可是放在整個青州府那就不出挑了。

跑堂得意地賣弄著自己知道的情報:“昨天聖上下旨,釋放了打洋人的學生,所以季大人就在來福樓置辦了一桌酒席,來給學生們接風洗塵。”

夥計臉色大變,當即呸了一聲,“季淮璋那個狗官,臉皮真厚,關了人家那麼久還要請人吃飯!我要是學生們,我能把唾沫吐出他臉上!”

跑堂也一臉嫌棄,“對啊,偏偏來了咱們樓裡吃飯,真晦氣。算了,不管他,這次的主角是那些顏澤蒼他們這幾個勇士!”

夥計也興奮嚷嚷道:“對對對,不管季淮璋那個狗官!當時街頭奔走呼號時,我也跟著喊了幾嗓子呢!我早就想見見他們了,等下我要親自給他們上菜!”

“你?做夢呢吧!”跑堂調笑道:“咱們掌櫃親自上菜!”

夥計有點沮喪,最後隻能自我安慰道:“能遠遠地看他們一眼也成,他們在來福樓吃過飯,說出去多有麵子!”

跑堂也一臉向往道:“聽說當時洋人派兵攻打縣學,他們幾個以一敵百,一個人殺了幾百個洋人呢!不知道是怎麼樣的魁梧漢子,等下我要好好見識見識!”

夥計篤定道:“想必應該是如項羽那般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豪傑!”

……

樂·以一敵百·魁梧漢子·景絲毫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已經在百姓的口耳相傳中衍生出了無比魔幻的劇情,他隻是覺得來福樓的夥計看他的眼神格外詭異,似乎有點……失望??

不管夥計的表情如何奇妙,這次來福樓的桌席吃的是賓主儘歡。

青州府的大小官員齊聚一堂,共宴學生,緊跟聖上步伐,拚命讚揚學生的義舉。

樂景因為年紀小,擺脫了被灌酒的命運,得以在一旁專心吃菜。

菜肴很豐盛,有幾道據說是由掌櫃的親自操刀做的拿手菜,一盤盤菜都是掌櫃不假人手,自己親自端上來的。

樂景就看杜縣令他們喝了個酩酊大醉,搖搖擺擺,走不動直道。

這個飯一直吃到了日暮低垂,季淮璋喊人去送那幾個酒鬼回家,樂景沒喝酒,腦子很清醒,就主動向季淮璋告辭。

“等等。”季淮璋叫住了他,“我有件事要問你。”

“大人請說。”

季淮璋捋了捋胡子,不動聲色問道:“我聽說,你很喜歡西學,前段時間一直在跟著傳教士學習?”

樂景坦然回答:“是的,我很仰慕西學。”

季淮璋突然冷笑一聲,“不過是一些奇淫巧技罷了!孔孟之道才是立國的根本!你空有童生功名,卻不務正業,學習邪門歪道,該當何罪?”

如果是其他人說這些話,那可能就是興師問罪來了。但是季淮璋本身就是洋務派,還是洋務派中比較激進的那一派,他說的這番話,當然不可能從表麵進行理解。

樂景心中一動,聽出了季淮璋口中的試探之意,立刻覺得這是一個表達自己主張的好機會。

這些話,他也早就想說出口了。

“幾百年以來,中國士大夫重清談而輕實務,重道德而輕技術,以致所用非所學,所學非所用,且一味閉塞視聽,夜郎自大,把外國的堅船利炮斥為奇技淫巧,然,他們篤信的孔孟之道卻在外國的堅船利炮下不堪一擊。”

“學生認為,如今華夏要自強,唯有師夷長技以製夷一條路可走!隻有堅船利炮才能抵抗堅船利炮,隻有奇技淫巧才能振興華夏!”

季淮璋嚴厲地瞪著樂景,目光中似乎蘊含著萬頃之力,樂景不偏不倚坦然對上他的雙眼,用目光表達自己堅定的信念。

然後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突然大笑出聲,“說得好!”他止住笑聲,憤恨道說道:“一個12歲的小娃娃都能看明白的問題,那些幾十歲的老頭子們卻看不明白!”

“你知道那些酸腐認為要如何抵抗外國的堅船利炮嗎?”季淮璋譏笑道:“他們認為隻要認真學習孔孟之道,培養堅定的臣民氣節,以之禦災而災可平,以之禦寇而寇可滅,定可揚華夏國威。”

樂景沉默,唯有苦笑。

後世曆史教科書上,有位大人對此做出了形象尖銳的抨擊:“譬如渡河,人操舟而我結筏;譬如使馬,人跨駿而我騎驢,可乎?”②

正是這種可笑且愚昧的傲慢,使得華夏成為老大帝國,成為東亞病夫,成為被列強瓜分的殖民地,乃至最後甚至差點被一彈丸小國亡國滅種。

季淮璋認真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

他今年才12歲。

季淮璋從他身上看到了希望。

這促使他開口說道:“我得到了消息,明年京城要開辦一個留美預備班,招收16歲以下的少年,學生隻要通過了考試,就可以公費出國留學。”

“你若願意,本官可推薦你入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