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清末之吾輩愛自由(22)(2 / 2)

消息傳出後,舉國“國賊”之聲不絕於耳,時人或痛哭,或怒罵,或鄙夷,或心灰意冷。

季鶴卿知道這件事後先是大哭,複又大笑,哭聲嘲弄,笑聲淒涼。而顧圖南抬頭呆呆的仰望天空,神情茫然失措。

樂景也是一派默然,胸中徘徊著山呼海嘯的憤懣卻無人可說。

他該責怪老百姓愚昧聽信謠言嗎?可是老百姓的愚昧又是誰造成的呢?是誰一直在開展愚民教育呢?

他該責怪清**無能嗎?可是清政府委曲求全保護的又是誰的利益呢?他們不過是愛新覺羅們的代言人,維護的是大地主大官僚的利益。

他該責怪洋人蠻橫無理嗎?可是在這個事件中,又全是洋人的錯嗎?而且高中政治告訴我們,國家利益是一個國家製定和確立對外目標的基本依據,是國家對外活動的出發點的歸宿,是決定國際關係的主要因素。從比自己弱的國家那裡剝削更多的生存資源,不僅符合達爾文的進化論,也符合國家利益。

牽扯到這件事的每個人都沒錯,每個人都有錯。

樂景凝望著兩個痛苦迷茫的少年,輕輕說道:“百姓愚昧,就由我們來教化百姓。**,就由我們來組建新政府,洋人蠻橫,就由我們把他們打趴下。”

少年的眼中是足以燎原的星星之火,是蓬勃欲出的朝陽,是永遠明亮著指引方向的星星,“就讓這份痛苦和屈辱在我們這一代終結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責任,我們這代人的責任就是讓子孫後代可以站著活下去。”

季鶴卿收住沙啞的笑聲,怔怔地望著樂景的眼睛半響,迷茫的眼神一點點堅定起來,他揚起嘴角,化臂為劍,抖著嗓子帶著哭腔,道:“若天下不平,我為劍,平之!”

顧圖南眼中的倉皇消失了,這個就算告彆父母時都吊兒郎當的少年一臉肅穆,學著季鶴卿那樣化臂為劍,哭泣著,堅定的說:“若天下不平,我為劍,平之!”

樂景這次也不嘲笑他們中二病了,他揚起嘴角,語氣鄭重仿佛在說著必定會實現的讖言:“若天下不平,我為劍,平之!”

……

1870年7月14日,在法**艦開往華夏內海進行威脅後的20天,普法戰爭爆發。

1871年1月18日,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在法國凡爾賽宮加冕為皇帝,成立了德意誌帝國。

1871年3月28日,巴黎~公~社成立,人類曆史上第一個無產階級革命政權誕生。

1871年8月,上海成立幼童出洋肄業局,開始正式向國內招生。同年8月,樂景、顧圖南和季鶴卿三人入學留美預備班。同班同學30人,皆為漢人。

1871年9月13日,《中日通商章程》在津市簽訂。

1872年4月30日,《申報》在上海創辦。

1872年8月11日,黃婉娥抖著手,在一份政府的15年合同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摁下了手印,合同上寫著:“顏澤蒼業成後回華差遣,不得私在華洋各處另謀生理,其在洋在途,如有天災疾病不測等事,各安天命。”③

她的眼淚早已流乾,卻在看到兒子青澀稚嫩的臉龐時再次刺痛不已,胸口大慟。

“你要回來。”她乾著眼睛,又快又急強調道:“你一定要回來……活著回來。”

顏靜姝緊緊咬著嘴唇,不敢鬆開,她怕自己一鬆開,會喊出“不要走”三個字。

樂景輕笑著點點頭,卻不小心跌下來幾滴淚珠。

“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在他的身後,有29個家庭在進行同樣的離彆:

“照顧好自己,不可廢寢忘食……”

“國家貧弱,我輩唯有奮發圖強……”

“一定要平安歸來,娘在家裡等你……”

“好男兒誌在四方,馬革裹屍又何妨……”

“按時吃飯,早點回來……”

“國難當頭,我輩當奮勇爭先,一往無前……”

季淮璋望著那一張張稚嫩的臉頰,他們最大的才15歲,最小才9歲。

他們此行卻是中華創始之舉,古今未有之事。

大唐年間,萬邦遣唐使來華,感沐天威,學習先進政治製度和文化技術,學成後歸國建設國家。

大夢初醒,塵世已過千年,這次,輪到古老華夏派學生去一個建國不足百年的國家學習科學技術。

前人若能看後人,定會覺得可悲可笑,後人看前人,更覺時光荒涼,滄海桑田不過如是。

曾經那麼驕傲的華夏人,也要彎下脊梁,低到塵埃裡,於卑微中小心護住胸口的火苗。

隻能歎上一句時也,命也,運也。

“我已老邁,心有餘而力不足,所幸還有爾等少年,風華正茂,誌向高遠,遠渡重洋,遙祝諸君此去乘風破浪,扶搖直上九萬裡,學成歸國,建設中國。”

季淮璋衝年輕的孩子們深深彎下腰,“屆時若我已死,勞煩各位到我墓前,告訴我一聲——天光大亮!”

孩子們淚光盈盈同樣垂首彎腰,“我等定不負先生所托!”

青空萬裡,風蕭水寒,與命運搏鬥的勇敢者們即將啟程,前路渺茫,荊棘密布,年輕的熱血們相信他們終將能抵達彼岸,找到唯一正確的那個答案。

淒厲汽笛聲在港口響起,30個孩子一步三回頭,在親人的淚眼中一步步走上停靠在岸邊的輪船。

他們將從上海出發,坐船經過日本橫濱,跨過太平洋,抵達美國舊金山,開始為期15年的學習。

船錨升起,輪船轟鳴著順流而去。

顏靜姝突然聲嘶力竭的吼道:“哥!你等我!我會去找你的!”

樂景一頓,然後伸出手大力揮了揮,同樣高聲道:“我等你!”

輪船越駛越遠,季淮璋深情凝望著那艘巨船,仿佛在遙望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他突然撐開雙手放在嘴角,高聲疾呼道:“一個都不能少,活著回來!”

“活——著——回——來!”

蒸汽輪船承載著三十個孩子的命運,乘風破浪,向美利堅大陸的方向駛去。

他們乘坐的是最新發明出來的蒸汽輪船,輪船靠船舷兩側的巨大輪子行駛,又被稱為明輪船。

船員說,他們很幸運,隨著航海技術發展,航線改變了,現在從上海去美國,不用向西繞非洲好望角花費九十天時間了,現在他們乘坐蒸汽輪船向東航行,橫穿太平洋,抵達美洲大陸,隻需要25天就夠了。

幸運嗎?

岸上的親人們的臉孔越發模糊不清,最後和那飛快退去的江岸一同消失,化作記憶裡再也無法忘記的一抹鄉愁。

最初不知是誰先哭出了聲,很快,輪船上響起此起彼伏的哭聲。

他們告彆時意氣風發,有無數雄心大誌,在見不到親人,遠離故土後,終於涕淚滿衣裳。

隨行的官員眼中也有淚光閃現。

樂景、季鶴卿和顧圖南三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說道:“要活著回來。”

三人一怔,碰了碰拳頭,把淚水咽進肚子裡,用理想裝點明天。

“我想發展工業,實業救國。”顧圖南突然說。

“我想成為總理大臣,對洋人說不。”季鶴卿接著說。

兩人齊齊看向樂景,樂景思索十幾秒後,笑著說:“我想啟迪民智,讓人民自由。”

季鶴卿撫掌笑歎:“好理想!”

“前路崎嶇,望與君守望互助。”顧圖南伸出兩手,樂景和季鶴卿笑著與他擊掌為約,“願與君同行。”

樂景不期然又想起了臨行前,在場所有人的父母與政府簽訂的為期15年的合同。

“業成後回華差遣,不得私在華洋各處另謀生理,其在洋在途,如有天災疾病不測等事,各安天命。”

如有天災疾病不測等事,各安天命。

他們中的一些人,可能再也不能回來了。

懷必死之心,行求生之事。

時代的浪潮浩浩蕩蕩,如長江,似黃河,奔流到海不複回,年輕的生命在江水裡起起伏伏,大浪滔滔,推動人物奔向不同的命運,待明日,幾人歸?與命運搏鬥者,幾人善終?

不知是誰輕輕唱起來詩經裡的思鄉曲: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

聲音豪邁蒼涼,在水麵沉浮,激起浪花朵朵,輪船破開浪花,堅定不移地駛向無數孩子稚嫩的夢想。

此後,無數夢碎,無數夢生,無數夢墜,無數夢升,無數人死去,無數人活來,無數人為敵,無數人為友,無數人殺了無數人,無數人救了無數人。

大路不計,少年無畏,隻盼殊途同歸。

以太平洋做酒,敬理想,敬熱血,敬自由,敬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