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朋友》
哈爾濱的春天來的很晚。
江南已經草長鶯飛,淺草可以沒馬蹄,東北的鬆樹剛剛抖落一個冬天的雪,小草吃力的頂開凍土顫巍巍露出頭。
宋啟星一大早就爬起來了。
他穿上自己新買的西裝,在頭上抹上厚厚的發膠,把頭發梳得油光發亮的,然後對著全身鏡照了半天,自覺帥氣逼人。
這就戴上帽子興衝衝跑了出去,老仆追了出來,“少爺,你去哪裡?中午還回來吃飯嗎?”
宋啟星兔子一樣躥的飛快,頭也不回道:“我去找瑛彬,中午就在醫院吃了,彆給我留飯了!”
他這一路上火急火燎,等到真正站在病房門前,他反而開始躊躇起來。
古人常說近鄉情怯,他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在於瑛彬這個狗東西身上體驗這種心情。
其實不怪他現在心情這麼糾結。
畢竟,他和瑛彬也有六年沒見了。
這六年來,宋啟星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他。周圍人都勸他彆找了。這麼久沒有消息,於瑛彬大概率活不了了。
這些年被日本人殺的同誌還少嗎?於瑛彬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隻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宋啟星的朋友可以生,可以死,唯獨不可以不明不白的失蹤不見了。
去年,他們抓到了一個叛徒,從叛徒嘴裡知曉了一點有關瑛彬的消息。
當時,叛徒看著他的眼神帶著某種奇異的快意,他愉快的說:“.....我沒見過他。隻是知道,他似乎被嚴刑拷打了很久,然後就沒消息了。人估計早就沒了。”
同誌們都用同情的眼神望著他。
說來也是奇怪,都到了這一步,宋啟星卻帶著一種莫名的篤定開口,“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瑛彬一定沒死。”
他知道其他人現在都是怎麼看他的。他們一定覺得他是無法接受好友死亡的事實,所以一直在自我欺騙。
可是宋啟星就是這麼想的。
第二天,他就申請去東北前線。
他告訴首長:“瑛彬是在那裡失蹤的,我想去那裡再找找,說不定會找到新線索。”
首長禁不住他的再三請求,就鬆口答應放他去東北。
媽媽知道了後問他,“你知道那裡現在多危險嗎?就算是你,在那裡也不可能得到多少照顧!”
宋啟星理所應當道:“這是自然。我是去前線戰鬥的,不需要特彆照顧。”
他永遠記得媽媽當時死灰一般的臉,以及那聲淒厲的質問:
“你這樣做真的值得嗎?!於瑛彬都死了,你還要把自己的命搭進去嗎?”
宋啟星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正是因為你們都認為他死了,我才必須要找到他......我知道他不太可能活著了......但是,哪怕是屍體也不當緊,這樣起碼他死後可以躺在烈士陵墓裡。”
他垂下眼睛,聲音哽咽了一瞬,努力平靜了一下心情,才費力的組織語言有些艱澀的繼續說道:“......等我以後飛黃騰達、舉世聞名後,人們提起我宋啟星,就會提及瑛彬,提起他的寧死不屈的傲骨,提起我們曾經一起度過的時光。這樣,瑛彬......才沒有白死。”
他逼迫自己硬著心腸說出了最後的話:“您不是隻有我一個兒子,而瑛彬......隻有我這一個摯友。”
他沒有看媽媽當時的臉,他怕會反悔,會跪下來告訴媽媽他不走了,要留下來儘孝。
所以他對媽媽深深鞠了一躬,就帶著一腔孤勇,頭也不回的走了,第二天就坐上了去東北的火車。
也許他是個不孝子。
他隻是不忍心,瑛彬淒涼躺在地下,無人收斂屍骨,無人知曉榮光。
他是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還好,他的堅持是對的。他終於找到了他,活著的他。
宋啟星之前得到的消息比較含糊其辭,隻知道他受了傷被送進了醫院,所以他也不知道瑛彬現在的狀況,六年過去了,他變得怎麼樣,瘦了嗎?身體如何?搶的重不重?
他真的很怕推開門後,看到的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好友。
大概是他在門前站的久了,路過的護士警惕的問道:“同誌,你找誰?”
宋啟星從漫長的回憶裡抽回心神,慢了一拍才回答:“我找於瑛彬。”他咽了咽口水,有點緊張的補充道:“我是他朋友,宋啟星。”
“啟星?是不是你?”好友高昂的聲音穿過薄薄的門板,在他耳旁炸裂開,在宋啟星本就不平靜的心湖掀起狂風暴浪。
“我聽到你的聲音了!你來看我了嗎?”
宋啟星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奔騰而出,他高高揚起頭,努力睜大眼睛,護士驚訝的麵容越來越模糊。
“是啊,我來看你了。”聲音像磨刀石一樣粗糲沙啞。
“......你是不是在偷偷哭?”
宋啟星一梗,用新西裝的袖子粗暴的揩了揩,甕聲甕氣回答:“我才沒有!”
於瑛彬中氣十足笑罵道:“沒哭的話你怎麼不進來?還要我八抬大轎請你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