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餐廳老板是福建人,那裡的人祖祖輩輩都流行下南洋討生活,他也幾十年沒有回家了,可是漢語裡依舊帶上一口濃鬱的鄉音。
聽說留學生們是舉辦歡送會,為樂景回國踐行時,他說什麼也要給他們打個六折。
“回國,回國好啊。”他激動的滿麵紅光,眼中浮現動情的晶瑩,“現在國內剛剛起步,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有你們這些大學問家在,咱們一定可以很快趕上來的。”
來自同胞的樸素的愛國之情總是那麼讓人動容,樂景他們此時心裡都暖暖的。林葉也越發覺得自己回國果然是正確決定。
老板起了談性,忍不住追憶自己的多年未見的家鄉,卻被一道陰陽怪氣的男聲打斷了,“喲,我當這是誰呢?這不是黎望旌嗎,你都要被學校開除了,還有心思來這裡喝酒啊?”
樂景的目光越過老板的肩膀,正好對上劉仁美譏諷的目光。
老板驚愕偏頭,看向背著手大搖大擺走進來的劉仁美,“您是?”
“我是他的教授,那邊那位,曾經是我的學生,他是哥大有名的敗類,我已經打算把他開除,清理門戶了。”劉仁美幸災樂禍的看了樂景一眼,擺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老板,你可不要被他騙了,這小子有奶就是娘,你就不應該給他打折。”
老板驚愕的目光在兩個人臉上流轉,明顯已經被劉仁美的話給說糊塗了,“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林葉氣得臉都紅了,一向文雅的他此時都有想要問候對方全家的衝動。他雖然知道,劉仁美特彆小心眼兒,睚眥必報,但沒想到他為人能這般下作,真是欺人太甚!
其他給樂景送風的同學也同仇敵愾,紛紛對劉教授怒目而視。
樂景摁住了一個想要衝出去和劉仁美那廝論道論道的同學,言簡意賅對老板解釋道:“劉教授是果黨的禦用文人,我想回國,他就開除了我,還嫌不解氣,就跑過來繼續罵我了。”
“一派胡言!”劉仁美勃然大怒,“我一向客觀中立,從來不是任何黨派的禦用文人!明明是你在課堂上......”
“那我敢問劉教授,”樂景站了起來,不耐煩的打斷了劉仁美的車軲轆話,“您認為tw比大陸皿煮自由嗎?”
劉仁美仰起頭,傲慢道:“tw政體的優越性無需多言,隻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到......”
“放你娘的狗屁!”老板暴跳如雷的打斷了劉仁美的話,聲音如疾風驟雨,劈裡啪啦砸到他身上,“果黨都爛到骨子裡了,還屁的皿煮自由!老子族裡三個兄弟,都被強拉了壯丁,現在生死不知,去你m的皿煮自由!你給老子滾!這家店不歡迎你!”
劉仁美大驚失色,嘴唇顫抖,臉色青青白白,明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中餐廳老板竟然敢大庭廣眾之下辱罵他這個大教授,還要趕他出去。
老板見他不走,氣的一手操.起了臭烘烘的拖把劈頭蓋臉向他糊去,“滾滾滾,你聽不懂人話啊,還想讓我八抬大轎抬你出去嗎?”
劉仁美氣瘋了,臭烘烘的拖把險些讓他熏得昏厥過去,這還是他平生第一次受此奇恥大辱。
“你這個小癟三,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哥大教授,擁有博士學位,是文化大師,你竟敢這樣羞辱我,我要報警把你抓起來!”
“報警?行啊。”老板放下拖把,中氣十足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洪門弟子陳三,有種你就讓警察過來抓我,老子要是跑了就是你孫子。”
洪門兩個字一出,劉仁美臉色立刻變了。這個華人最大的黑暗勢力,在全世界那都是大名鼎鼎。劉仁美登時像暴雨下的落湯狗,渾身的囂張氣焰頓時被澆滅了,表情看起來有點狼狽。
竟然是洪門弟子!他怨毒的瞪著黎望旌,恨不能用目光將他千刀萬剮。這小子運氣未免太好了吧!不過洪門弟子又如何?這裡是美利堅,洪門......就算是洪門也不能殺人越貨吧?
所以他強撐著氣勢,色厲內茬道:“你們給我等著!”
望著劉仁美倉皇跑走的背影,老板不屑的笑了笑,轉身又對樂景和藹可親說道:“剛剛說到哪兒了,哦,對,我十三歲跟著我大伯下南洋......”
留學生安靜如雞,靜靜聽hei幫大佬講那過去的事。
……
樂景提著行李箱,出現在紐約機場時,忍不住有些唏噓。
1872年8月11日,他和飛鵬,卿卿,還有其他27名留美...幼童,從上海出發,背井離鄉,彆親離友,枕風踏浪,越三萬裡重洋,花十多年時光,隻為了偷師美利堅,學成報國救國。
1892年的秋天,在飛鵬離去後,他又和卿卿坐船離國,而後顛沛流離數年,至死沒能踏進祖國大陸一步。
時間一晃,又過去了58年。此時回國,再也不用坐半個月輪船了,他隻要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就可以了。
現在,馬上就是建國一周年了,他即將在美國坐上回國的飛機,帶著他四世為人的積累,建設百廢俱興的新中國。
冥冥之中,好像畫了一個圓。第一世,他是背井離鄉的遊子,這一世,他是葉落歸根的追夢人。
就好像上蒼在一點點補足他前世的遺憾,讓他的人生軌跡一點點圓滿,也讓他的全部人生融入中國近代史,陪著這個國家一點點爬出泥潭,一步步爬到高山之巔看日出,替飛鵬,卿卿,靜姝,夢星,翠香,淑芬,小紅梅,於瑛彬,宋啟星等等他認識的或不認識的同胞們,替他們看天光大亮。
他曾經在海外漂泊了幾十年,現在,他終於回家了,以後也不會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