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個金發藍眼的年輕人迎麵走來，見到她幾乎是下意識顫抖，甚至想要屈膝行跪禮。
“…………”
一年級們頓時噤若寒蟬。
那兩個和他們同為新生，都出身諾斯家族。
他們的能力值都很高，成績也優秀，平日不能說趾高氣揚，也隱隱有些倨傲。
此時，那倆人臉色慘白瑟瑟發抖，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腦袋幾乎埋到了胸口。
“噬骸者。肯定是噬骸者。”
一個新生喃喃自語道，“我們沒得罪她吧。”
另一邊。
蘇瓔正在讓兩位年輕的諾斯先生保持淡定，“不要表現得好像我隨時會炸平這個星球一樣。”
他們的臉色依然很難看。
這句話好像又提醒了他們，麵前這個人如果想這麼做的話，隨時可以完成這件事。
於是他們更害怕了。
過了幾秒鐘，李莉的出現拯救了兩個堂弟。
像是其他那些掩蓋犄角的噬骸者一樣，她也暫時變成了人類的模樣，“……陛下。”
兩位諾斯先生再次抖了一下。
蘇瓔有點想笑，“告訴你的親戚們，我暫時不準備毀滅世界。”
李莉瞥著兩個抖若篩糠的年輕人，“或許他們覺得，即使你不會這麼做，你男朋友也可能會這麼做。”
“嗯？”
蘇瓔詫異地挑眉，“這事都傳出去了？”
她再次看了一眼那兩位諾斯先生，他們距離當場昏厥大概隻差一點點了。
從他們眼中的恐懼來看，顯然他們知道所謂的男朋友是誰。
李莉聳了聳肩，“不是我說的，而且那天你當著太多人的麵——表白，或者被表白，總會傳出去的。”
蘇瓔倒也不是特彆介意這個，“我開始好奇多少人知道了。”
這個問題，在她進入宴會廳的時候，好像就得到了解答。
四麵八方投來的目光裡都隱含著恐懼和敬畏，還有極少數躍躍欲試想上來搭話的。
蘇瓔發現，自己走到任何地方，都牽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們隱晦或直白地盯著她，甚至有些人卡在了喝酒的動作上。
整個大廳裡的情景仿佛都被暫停了。
蘇瓔轉過頭看向走在自己旁邊的李莉，“你會一直盯著彆人看嗎？”
後者扯了扯嘴角，“那樣很不禮貌吧。”
蘇瓔：“我也這麼覺得。”
那些熾熱或敬畏的目光幾乎瞬間被收了回去。
宴會廳再次活躍起來，各種談話聲漸漸融入了流水和琴樂之中。
“你有事想說嗎，學姐？”
蘇瓔從機器人托盤上拿了一杯酒，隨手遞給了旁邊的人。
李莉接了過來。
“謝謝。”
她微微低下頭，暗金色卷發從耳邊滑落，蒼白的指尖摩挲著酒杯，合金玻璃麵上隱隱泛起白霜。
蘇瓔看到杯中蕩漾的酒液在低溫裡漸漸凝結。
“我聽說了蟲族的一些事。”
李莉輕聲說道：“有一部分蟲族們——是在死淵裡複生的，他們曾經都是彆的種族。”
“是啊，”蘇瓔點頭道：“他們有些是那個宇宙裡死去的人，有些是其他宇宙裡死去的人。”
她已經大致明白李莉想說什麼了。
蘇瓔：“變成蟲族之後，有些人忘記過去，有些人會記得，但即使記得一些事，那對他們來說，就像另一個人的記憶，不會再影響他們。”
李莉沉默了幾秒鐘，“我不知道，有時候我想再見到他們，有時候我又覺得我沒權力去把他們變成另外一種生物。”
“如果你希望事情這樣發展也沒問題，隻要你不介意他們成為他族群的一員，因為這是不可更改的。”
蘇瓔明白了對方的糾結，“不過，我也很想研究一下這個領域，說不定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李莉看了她一眼。
蘇瓔說起前一句話的時候，並沒有說過任何我去問問或者我幫你轉達意思的字眼，顯然她很篤定這件事能成。
他們之間應該也是極度的親密且默契的。
“我會再想想。”
李莉非常了解這種感受。
她眼中浮現出稍縱即逝的懷念，接著就變成了刻骨的悲痛。
過了幾秒鐘，像是要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一樣，她收斂了那種神情看向蘇瓔，“……你為什麼對這個感興趣？”
“我對任何我沒有的能力都感興趣，就像我對大多數我不了解的學科知識都感興趣一樣。”
後者攤開手。
壽命沒有上限，代表著能支配的時間也變得無限多。
蘇瓔覺得自己總能得到所有想得到的東西。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不斷有人上來敬酒聊天。
有幾個尚未去過虛空的噬骸者，都隱晦地向她表示了臣服。
他們還轉達了自己認識的其他噬骸者的致意——那些人並非星艦大學的學生因而此次不到場。
蘇瓔甚至還看到了便宜哥哥，不得不說她幾乎都忘記了這個人。
他們隻是隔著人群遙遙對視了一眼，蘇瑫似乎已經確定自己那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換人了，被某種外星生物替代了，因而表現得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他們之間確實沒什麼深厚感情。
蘇瓔看到他眼中閃動的懊惱和畏懼，默默收回了視線。
在宴會廳的天台附近，幾個熟人聚在一起說話。
蘇瓔一眼就瞥見了亞當和霍翼，以及他們的姐姐們。
兩個噬骸者在表弟們麵前低聲說了句什麼。
金發青年回頭看了一眼，徑直向蘇瓔走了過來，“她們說如果要成為噬骸者，最好征求你的同意？”
蘇瓔眨了眨眼睛，“我個人認為這事和我沒關係，但如果我遇到一些喜歡亂開裂隙的神經病，我可能會忍不住弄死他們。”
亞當了然地點頭，“所以你不打算認真當個統治者了？”
否則應當試著掌控這件事。
“你是認真的嗎。”
蘇瓔失笑，“大部分生物在接受虛空能量洗禮之後，都會變成虛空生物，能成為噬骸者的本來就是少數，誰想變誰去承擔風險吧，但我完全沒有想要建造什麼噬骸者帝國的想法。”
她隻想去遨遊星辰大海自己變強罷了。
“所以你和一個蟲神在一起不是沒有道理的。”
顏菲從他們身邊走過，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蘇瓔擺出一個無奈的表情，“你可以換個說法，比如，天作之合。”
顏菲麵無表情地離開了。
亞當則露出慘不忍睹的眼神，“所以你們倆其實也早就認識？”
蘇瓔倒是意識到，除了顏菲知道自己的底細之外，其他人對她根本沒那麼了解，隻有各種猜測。
哪怕是當初人在現場的徐安雅，也隻知道自己是雅菲利亞從其他位麵召喚來的存在。
至於過去是人類還是噬骸者，還是其他的什麼智慧種族，這些一概不知。
其他人就更彆提了。
他們甚至還有懷疑她本來就是憂愁氏族的人，潛伏在這個世界多年隻為了報仇雪恨。
這還是淩爝告訴她的。
“不完全是。”
蘇瓔語焉不詳地答道，“在認識他之前，我就聽說過他——”
從顏菲的預言裡。
“他可能也知道一點關於‘我’的事。”
真的隻是一點。
關於憂愁之星王和億萬星辰號。
淩爝知道得很少，但隻是因為他對噬骸者的事不感興趣。
“我懂了。”
亞當投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上去像是腦補了奇怪的劇情，“作為——呃，以你們的身份來說，互相聽說過好像也很正常。”
蘇瓔含糊地應了一聲。
想到男朋友，她的眼神開始飄忽，心思也飛走了。
亞當好像明白了什麼，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周圍再次傳來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又有人捂住了嘴，堵死衝口而出的尖叫，還有人打翻了酒杯，帶出一串清脆的破碎聲。
整個喧鬨的宴會廳頃刻間安靜下來，這些動靜顯得格外刺耳。
唯有蘇瓔淡定地回過頭，向著空中伸出了手。
下一秒，黑發男人憑空出現，準確地握住了少女纖細的五指。
他微微低下頭，英挺冷峻的眉眼似乎被燈光柔和了，蒼藍的虹膜上倒映出戀人的明媚笑靨。
他們十指交纏的動作熟稔無比。
“……我隻是想你了。”
蘇瓔歪了歪頭，“我們有幾個小時沒見麵了呢。”
宴會廳裡鴉雀無聲。
沒人敢吐槽這對黏黏糊糊的情侶，因為無論是誰，無論對這種場景有怎樣的感想，看到他們的時候總會下意識想起他們的身份。
然後心裡蔓延的情緒大半都變成恐懼。
姍姍來遲的薩繆爾站在門口，此時默默撇過頭去，也不敢隨意開口了。
否則他嚴重懷疑下一秒自己就會變成光球。
而且是沒人給搓身體的那種。
這裡大多數都是因為各種緣故即將畢業的學生，六七年級占了多數。
他們看著某個正在牽手虛空之王的人，看著那張完美無瑕找不出死角的臉，忽然覺得熟悉又陌生。
——這個人過去就是現在這副長相嗎？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除了短暫的惶惑之外，他們又清晰地記得自己確實有這麼個同學，再聯係某些不可言說的事情，神情頓時變得更加詭異。
在那些添油加醋的關於蟲神本體的傳言裡，他顯然被塑造成了比噬骸者星王更恐怖的存在。
如果再想想自己曾經和這種人同學數年——等等，他最初就是蟲神嗎？他什麼時候變成蟲神的？
許多人同時露出茫然和恐懼的神色。
蘇瓔的光腦震動起來。
她一手拉著戀人，轉身去了宴會廳外圍的天台，跳到圍欄上坐著，“我接一下。”
淩爝微微頷首，卻不曾放開手。
蘇瓔忍不住彎起嘴角，就這麼保持著和他拉手的姿勢，用聲音應答了那個視頻通訊。
空中投影漸漸清晰，顯示出議員閣下光彩照人的身影，還有辦公桌旁邊滿臉好奇的小女孩。
蘇瓔給母女倆打了個招呼。
她們相繼問候了她。
——原來，諾斯家族給她送禮的私密行動，一番動靜沒有完全被瞞住，其他家族也想效仿。
蘇天鷹表示董事會內部大吵一架，有人認為我們英仙集團才是飛船製造業的龍頭，送光腦送虛擬艙就算了，為什麼連送船都能讓彆人搶先，決定再送她一批，讓她看看誰家的產品更好。
蘇瓔：“？？？”
蘇瓔哭笑不得：“跑我這裡搞質檢比賽了？我的船都可以開展會了。”
不久前她還是個連藥劑都快買不起，出門要麼租船要麼蹭船的可憐人呢。
然而她內心裡也清楚是為什麼。
除了畏懼忌憚需要討好之外，除了虛空裡的某些資源之外，這些家族還想要噬骸者，甚至有些掌權者自己就想變成噬骸者。
另外，經過上一次首都星的災難事件後，一大批議員死亡，而眼前這位在眾目睽睽下與人鬥毆——
以當時的情況來說，這實在不是什麼好的影響，所以支持率下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過天堂集團遭到的打擊更是沉重，如今總部附近日常有人遊行，甚至許多家分公司都被砸被燒了，海文家族的人出行都大概率遭到組團襲擊。
而且說起這個，烈日集團內部也有些混亂，畢竟他們的董事長和繼承人都是蟲族，如今乾脆莫名失蹤了。
“我其實不缺什麼，而且我很快會帶著虛空離開這裡——”
蘇瓔想了想，“他們希望的事大概率不會發生。”
其實蘇天鷹作為噬骸者自己也很明白這件事，蘇瓔隻是給個態度罷了。
“當然。”
議員閣下欣然同意，“在轉化這一事情上，許多人都覺得自己是例外，直到他們變成虛空生物。”
“唔——”
蘇瓔眯起眼睛，“我有點好奇，你是雅菲利亞轉化的人，所以你的能力屬於狂怒氏族還是憂愁氏族？”
蘇天鷹微微挑眉，“留個懸念吧，陛下，這總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說話。”
蘇瓔笑了一聲，“好吧。”
然後那邊隱隱傳來蘇怡年稚嫩甜美的嗓音，大概是詢問自己能否成為噬骸者，她的母親溫柔地告訴她，至少要到成年之後再考慮這個問題。
“噬骸者的身體不會再成長，你總不希望你永遠都隻有現在的身高吧？”
“怎麼會呢，蘇瓔喜歡我，她可以給我做個一米八的身體，和你一樣高。”
“……”
然後通訊結束了。
蘇瓔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安靜地側過頭去。
高空的罡風吹卷而來，她看向下方的校園綠地和街道宛如精致的模型，來往穿梭的學生們的身影更是微不可見。
“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也曾經這樣俯瞰過這個學校，就在我們分開之後。”
她輕聲說道：“當時我想著活下去，我想無拘無束地去遨遊宇宙，現在，我依然想這麼做，但是——”
“——我也想和你一起。”
淩爝說出了後麵的未儘之語。
年輕的噬骸者星王回過頭去。
大片戰栗蠕動的黑色陰影覆蓋而下，圈住了虛空能量構成的身體。
強健的手臂環過著纖瘦的腰肢，將看似脆弱的軀體完全嵌入懷中。
但他們都很清晰地意識到，那些溫暖的皮膚和單薄的肌肉，全都是徹底的假象，它們仿佛掩蓋著貪婪的黑洞、渴望吞噬一切的虛空能量。
然而他們本質上似乎也沒有區彆。
兩人的皮囊之下都藏著另一副麵孔。
他埋首在溫熱的發絲間，感受著沸騰洋溢的虛空能量，仿佛置身於融化萬物的熔爐。
“做任何事。”
水銀似的月光傾瀉而下，鱗次櫛比的高樓間清輝熠熠。
他們相擁的剪影融入夜色之中。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