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曆史老街, 街臨河, 河陸並行,兩側是白牆青瓦的房屋,門前木柵藤蔓,遍布很多文藝小店。這兒的街道很長,每走百米便出現一條窄巷,由石板拱橋相連, 古樸清幽,極富韻致。
阿澤介紹給蘇穎的旗袍店就在窄巷中,不太好找。去時店主正送一位顧客出門, 見蘇穎目光落向這邊,便麵帶微笑,請她進去。
她叫趙清溪,是個溫柔隨和的女孩。
蘇穎委婉說明來意,聽到阿澤的名字,對方了然, 顯然是提前打過招呼的。
她的旗袍店取名“陌纖旗珍”, 店內隻有少數高端定製旗袍掛在燈光下, 美豔絕倫, 令人驚歎不已,並不像彆處一般,把所有款式都擺在明麵上, 顯得滿當擁擠。
展架上是木枝花瓶、手繡山水相框、筆架毛筆等雅致物件。
角落有悠揚古琴聲傳出, 不知燃著的是什麼香, 煙靄繚繞間,蘇穎隻覺清心靜氣,身體的不適感也仿佛去了大半。
趙清溪一身飄逸白袍,長發披肩,步伐輕盈地走在前麵,將蘇穎引進裡間茶桌旁。
這背影讓蘇穎莫名想起一個人。
喝的是茉莉香茶,兩人寒暄一陣,蘇穎問:“你和阿澤是同學?”
“不,他和我先生是大學同學。”
蘇穎點點頭:“這次突然過來是想取取經,太麻煩你了。”
“彆客氣,能幫上忙我一定儘力。”
蘇穎說:“我準備在邱化市做旗袍,但剛開始摸不著門路,不知該怎樣定位。”
趙清溪笑了笑:“我從普通服裝店轉型做高端定製旗袍,也隻用了一個月時間,”她為她續茶,“其實沒那麼難,可能我的微弱優勢在於與所學專業相關。”
蘇穎笑:“太謙虛了,對我而言,零基礎是最大難關。”頓片刻,她莫名問一句:“我現在學起,還來得及麼?”
“當然。”
這兩個字,令蘇穎心跳猛地加快了。
趙清溪:“不會太容易,但隻要你肯堅持學下去。參加培訓班或是網上找課程都可以,最好有個經驗豐富的師傅多加指點。”
蘇穎再一次想到鄭冉。
蘇穎問:“當初為什麼想轉型?”
“讀書時就喜歡,卻考慮到一些局限因素始終沒去做,後來偶然被朋友拉去一個旗袍派對,眼見著旗袍對一個人氣質上的提升,那種古典優雅的美讓我震撼,是任何服裝都無法替代的,也就下定決心,想試試。”她說話輕聲細語,像是跟老朋友閒談,問道:“你呢?”
蘇穎哪兒好意思說自己店被燒了,才有的這個契機,隻說:“也是因為喜歡。”
她輕輕笑了:“會越做越喜歡。”
“其實我的顧慮也是大眾接受度的問題。”
“的確有難度,旗袍文化正是沒人願意推廣,才漸漸走出公眾視野的。”
蘇穎說:“可能我這人比較庸俗,還是更偏向商業利益。”
趙清溪手指勾著杯耳:“等你真正做起來,會發現喜歡旗袍的人絕不在少數,而且並不衝突,推廣旗袍文化的同時把品牌打出去,自然帶來好收益。”
蘇穎沒想到,這女孩會對一個陌生人傾囊相授,時間慢慢走著,茶已經沒了味道,她從創業的艱辛說起,直至現如今排到一年後的訂單。
蘇穎吃驚不已。
趙清溪:“當時身穿自己做的旗袍,站在大街上發傳單,遇見多看兩眼的女孩子,總要跟在她們後麵講很久,偶爾碰到不耐煩的,直接把傳單扔進垃圾桶,趕蒼蠅一樣擺手。我也沮喪氣餒,好在沒放棄,總覺得能找到相同誌趣和審美的人。那時我把所有籌碼都壓在‘熱愛’上麵,沒有後路可以退,便堅持下來。現在路越走越順了,總算不負努力。”她說:“專業和品質才是根本,做件旗袍用幾個月的時間都不過分,我把它當成藝術品看待,剪裁、縫製差一分一毫都不行,花樣、款式更要根據顧客心意隨時更改。態度決定一切,老客戶維係好就是最棒的廣告,生意自然源源不斷。”
蘇穎心中微動,懂了什麼是匠人精神。
她聽她說著,半晌沒吭聲,目光不經意落在牆邊的人台上,上麵展示一件墨綠的真絲旗袍,胸口銀色蝴蝶翩翩欲飛,裙擺繡著數朵豔麗的怒放牡丹,黃粉交疊。
聚光燈下旗袍光彩熠熠,仿佛被賦予一種神聖感,有了靈魂,正安靜地傾聽她們講話。
蘇穎開竅一般,似乎瞬間有了方向。
互相交換聯係方式,蘇穎再三表示感謝。
從“陌纖旗珍”出來,蘇穎去酒店退房拿行李,多待一天無意義,她想儘快趕回邱化市。
這裡天氣並未因為她要離開而變友好,蘇穎沒什麼心情欣賞樓台煙雨的江南景色,攔了輛車,趕往機場。
臨時改簽她沒告訴郭尉,到達邱化市已近淩晨。舊傷未愈加之連日來的奔波,蘇穎整個人昏昏沉沉。
在路邊等車時,有輛小勞開出幾米遠又慢慢退回來,後窗落下,裡麵坐著不算熟的男人。
梁泰探頭笑道:“仔細一看,還真是你。”
蘇穎一愣:“梁總,你好。”
“見外了不是,要去哪兒,送你一程。”
蘇穎勉強打起精神,笑一笑說:“不麻煩了,我打車回去很方便。”
“上來吧,甭客氣。”
“真不用。”
後麵有車不斷鳴笛催促,梁泰卻自若地靠著椅背,朝裡一擺頭:“上車。”
蘇穎抿抿嘴,不好再拒絕,見梁泰臂彎裡摟著個漂亮女人,她拉開副駕的門坐進去,倒省去不少尷尬。
司機回頭:“梁總,現在去哪裡?”
梁泰問:“回家?”
蘇穎:“是。”
梁泰衝司機直接報了個地址。
車子開上快速路,車中氣氛有些微妙,清甜的香水味在空氣中飄蕩,梁泰沒特意介紹,蘇穎便安靜坐著,不多事。
隔了會兒,梁泰問:“弟妹這麼晚回來,郭尉也不接機?”
她客氣道:“麻煩梁總特意送我一趟。”
“說多少次,沒外人就叫表哥吧,或者直接喊梁泰也成。”他笑著:“回頭我得好好說說郭尉,哪能把心思全放外頭啊,光顧著玩命賺錢,把老婆都冷落了。”
這話多少有些挑撥離間的味道,幾次接觸,蘇穎覺得他說話辦事不夠光明磊落,這類人絕對不可交。
她隻笑笑,沒說話。
他把她送到小區外,道過謝,梁泰玩笑著要她改天請客吃飯,被蘇穎含糊應付過去。
蘇穎進門時,家中漆黑,想必他們都已睡著。
她先悄悄去看顧念,沒有開燈,等到眼睛適應黑暗,看見床上一大一小兩個輪廓,當即愣住了。
郭尉躺在外側,兩手握於腹部,長腿筆直交疊,睡姿依舊規矩斯文;顧念倒狂放,微側身體,額頭靠近他手臂,一條腿竟不客氣地搭在他的大腿上,睡得極沉。
顧念自小缺失父愛,這樣的情景蘇穎也未曾見過,一瞬間的念頭,她不禁想,如果此刻躺著的那人是顧維,她與顧念的人生會不會更圓滿。
又一時想,也許遇到郭尉才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兒,如果百分製,作為繼父,他幾乎可以得到八十分,而換位思考,自己對晨晨的關注可能也就他的四分之一那麼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