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在群裡發了通知, 說明天是報名日,要安排沒課的老師接待家長。
方瀟瀟看了一眼排班表, 覺得有些惡心。
行政說的是接待家長每兩個小時換一次班, 每次四個人。有的老師因為滿課所以沒有安排,有的安排了兩個小時。
但是這四個人裡,從頭至尾都有方瀟瀟和另一個新來的老師。也就是說她們從早上六點報道開始,到晚上六點結束,一分鐘都沒有落下。
中午隻有半個小時吃飯時間。晚上八點到十點還要去看晚自習。更惡心的是,下午明明有幾個老師是空閒的可以排班, 那個行政也硬要把方瀟瀟她們加上,愣是把接待從四個變成六個也不讓她們休息。
這不是初入社會的方瀟瀟第一次感受到社會的惡意,她越來越深刻地感受到——這個社會,越是手無寸鐵的人, 越是被毫不留情地壓榨, 她還沒有辦法反抗。
下班的時候,腳已經痛到不是自己的,嗓子也因為一整天不停地說話而有些乾澀。恍然間,想起了自己酒樓打工的那段經曆。她有些恍惚,難道以後都要這麼過嗎?
“瀟瀟, ”有人從身後趕上來, 方瀟瀟扭頭, 是和她一起應聘的女生,名字很特彆,叫易朵朵, 也是今年才畢業的應屆生。
方瀟瀟朝她笑了笑:“朵朵。”
其他的老師和學生差不多已經走完,整個小路靜悄悄的,易朵朵和她一起並肩往外走,嘴裡小聲抽著冷氣:“瀟瀟,你的腳疼嗎?我的腳好疼。”
方瀟瀟好歹還在酒樓打過工呢,都有些受不了,易朵朵大學期間沒有任何社會經驗,更是難以忍受。
“挺疼的。”方瀟瀟如實說。
易朵朵聽到她也說疼,一整天的委屈頓時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看了看四下沒人,倒豆子般地一股腦發泄出來:
“一個破培訓學校,真當他們是老大啦?當初應聘的時候他們可不是這麼說的,明明說好的工作時間是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課時費按白天帶的班算,如果沒有班帶的時候隻用看晚輔。可是現在呢?這都幾天了,每天早上六點鐘來,晚上十一點鐘走。三千五的底薪,我都不直到怎麼跟我爸說……”
易朵朵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後麵的聲音也成了嗚咽。從小到大最大的煩惱就是期末考試的小姑娘,第一次嘗到了社會的磋磨,卻是不能為家人道的辛酸。
方瀟瀟歎了口氣:“經濟形勢不好……”
多年前青黛跟她說過的話一一應驗,現在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大學生供不應求的時代了。所有的人,從出生就是負資產。一輩子為了一套房子,榨乾了三個家庭六口人的血汗。
看似經濟發達了,卻活得卻比任何時候都累,讓人不禁想問,他們的時間都去哪兒了?他們的錢都去哪兒了?
“是啊,我本來想考到正規學校裡去的,培訓機構不是久待之地。”易朵朵吸吸鼻子:“但是今年考教編的人幾百萬,研究生的比例已經到百分之四十,我打聽過了,這裡最差的學校都要至少211本科或者普通高校的碩士。我們這種普通一本的人家連鳥都不鳥。就算那些進去的,想要編製也要自己考,而且名額有限,有編的不到百分之三十。”
她說的和方瀟瀟找工作這麼久聽到的差不多,在這個隨時被裁員的時代,教師無疑還是眾人眼中的安穩去處,在C市這個省會競爭激烈。
正規學校進不去,就隻能暫時待在培訓機構裡等待時機。
“再乾兩天看看吧。”方瀟瀟歎了口氣。
兩人走到巷子口,易朵朵指指左邊:“我要往那邊走,你呢?”
方瀟瀟已經看到了停在前麵的車,說:“有人來接我。”
“啊,好幸福啊。”易朵朵露出了羨慕的表情,也沒多問:“那明天見。”
方瀟瀟也和她道彆:“路上小心,明天見。”
易朵朵走出幾步,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剛才和她有說有笑的人,鑽進了停在馬路對麵的那輛車裡。
心裡頓時複雜難言,她早就看到了,畢竟那麼顯眼,但是她從沒想過會和自己以及身邊的人產生任何的聯係。
她哥是愛車一族,哪怕自己隻有一輛普通的SUV,也對於世界名車如數家珍。易朵朵就在他收藏的雜誌上看過,底部的數字,是她忙碌一輩子也不可能掙到的數額。
可是現在那個和她一起為了三千五的底薪接受盤剝的方瀟瀟坐了進去。
原來不是一路人啊,她想,還以為對方和她一樣家境平凡努力爭取站穩腳的畢業生呢,結果不是。
不管是本身出身富貴還是攀上了什麼人,都和自己不是一路的了……
……
“不是說十點下晚自習?”郭泰看著方瀟瀟疲憊的神色,心疼得不行:“怎麼又拖到這麼晚?”
他每次來接她,都沒有不超過十點半的。
“說是那麼說,”方瀟瀟拿出水杯喝了一口水:“但是有的學生作業沒寫完,老師就不可以走。”
中文專業不好找工作,她就聽從彆人得建議在大四的時候考了教師資格證。想要憑借編製在C市站穩腳跟。
但是沒想到路途照樣崎嶇不順。
換了幾個單位,兜兜轉轉到現在,真的很累了,方瀟瀟望著窗外的夜景,不想說話。
“瀟瀟,”郭泰從後視鏡看著她,嚅囁道:“你不用這麼辛苦,我給你開幾個店,或者你不是喜歡的寫東西麼?就寫東西……”
方瀟瀟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為什麼好好的清閒日子不過,非要來受這份鳥氣,她自己都感覺自己有些矯情。
朝著郭泰笑了笑,眨眨眼睛:“安拉,我就是體驗一下生活,真過不下去了會去投奔你的。”
如果是多年前的那個她,有人說要負擔她未來的一切,她絕對能開心地跳起來,然後心甘情願做一個被圈養的米蟲。
但是現在,在經曆了這麼多之後,反而不急切了。
不是因為不相信郭泰,覺得男人靠不住而不敢停下奮鬥,反而是太相信了,所以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而且,她不想還沒踏入社會就和社會脫節,多年都變成一個隻會在朋友圈傷春悲秋和曬購物清單奢侈品的女人。
“青黛不在,我連餃子館也開不了了。”她開玩笑。
郭泰一點也笑不出來。這麼多年了,他們已經習慣了彼此,他已經越來越確定,就是她了。以前的那些審視和顧慮統統拋到一邊,哪怕方瀟瀟變成金絲雀,他也甘願養著她。
但是他也不願強迫她。
車子開到了市中心,郭泰在那裡有一套公寓,他本來是想在方瀟瀟工作的地方買一套的,被方瀟瀟阻止了。
“本來就不打算長乾,在那裡買乾嘛?又不是什麼好地段,以後賣都賣不出去。”
於是還是住在最近的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