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警點頭。
“你去吧——”薑眠偏過頭,帶著笑意:“務必把我的話帶到。”
“那是自然。”董雪帥慢條斯理地擰鬆領帶,然後尾隨獄警而去。
兩人都已合作出默契的火花了。
薑眠動作笨拙地撐起一把防曬傘,當陰影遮過眼,那微勾的嘴角也瞬間抿直了。
……都是仗著她奉公守法不敢胡來是吧?
……她的確是不敢違法,但敢缺德呀!缺德又不用坐牢,多好。
..
隔著一麵鏤空的防彈玻璃。
四周空曠曠。
董雪帥如坐春風地看著對麵那位麵相憨厚的中年男子,李執。
這樁交通事故已經定案了,李執原本不想再接觸外人防止事多有變,但警局內部有嚴烈、外部有董律師,兩人暗暗折騰,讓他按照規定不得不見。
起初,董雪帥沒出聲。
他就是盯著李執直到後者坐立不安,方才開口:“我姓董,是薑眠女士的律師。”
李執局促不安道:“律師您、您好,薑小姐她怎麼樣了?都是我的錯,是我疲勞駕駛害人害己。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說我要殺她,我都不認識她呀……”
董雪帥爽快點頭:“嗯,我想你確實不認識薑眠。”
李執正值欣喜時,孰料董雪帥下一句就是:“但我們都知道你是故意殺害她。”
他瞬間嚇得起身,“哐當”一聲撞倒了凳子,被不遠處監控的獄警員看見就是一聲斷喝,隻好趕緊撈起凳子坐回來,哭喪著臉道:“我真得沒想殺害她,我害她乾嘛?我是本分守紀的老實人,我有妻有女……我不想跟你說話了,你們律師就替有錢人說話,我鬥不過我要回去……”
“老實人?”董學帥聞言失笑,“這詞被人用多都成了貶義詞,憑白糟蹋老祖宗的文化。哦對了,再過一個月就高考了,李先生的女兒好像就是本屆高考生吧。”
一提到親生女兒,剛剛鬨著要走的李執眼神閃過驚慌:“你想乾什麼?是我開車撞傷人,跟我女兒無關,她現在正忙著備考,不許你們騷擾她!”
“如果你真是無心之失,我們這種奉公守法的良民怎麼可能騷擾她?”董雪帥揚眉,“再說就憑你女兒的成績跟德性,高考參不參加都無所謂吧,畢竟都是墊底貨色,連等比數列是什麼還不知道。”
即便是再老實的人也有逆鱗,李執惱火地拍桌喝道:“不許侮辱我女兒!她是無辜的!”
董雪帥諷刺道:“那就準你傷害其他無辜的女人?”
李執哽了下,但又立即道:“我都說了我不是故意撞傷她!警察都證明我通宵開夜車,我……”
董雪帥嘖了一聲,“聽說你女兒成績爛,喜歡逃課、喝酒、泡吧,還成天幻想當明星?”
無論李執怎麼爭辯大鬨,董雪帥就是抱著“彆有居心”的態度來諷刺他的女兒跟妻子。慢慢地,李執心理防禦有些崩潰,脫力道:“……你們有什麼事都衝著我來,不要為難她們。算我求求你了!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女兒不知道,那當妻子的知道嗎?”
李執正欲點頭,猛然間又驚醒地一滯,趕緊搖頭。
可惜董雪帥就是想套他這“一滯”,來證明他們猜對了。
董雪帥鄭重道:“你除了這些話,就真得沒有其他補充嗎?”
李執還是咬死自己就是疲勞駕駛,沒有其他廢話。
那行,董雪帥挑起眉梢:“我也沒什麼好問了,最後轉述薑眠幾句話。”
又是薑眠?單單是那天受傷還要徒手抓著玻璃塊反擊,李執就意識到這個女人不是“好”女人。
董雪帥再度笑了笑:“她讓我問你一件事,知不知道為什麼以前邊境販毒特彆猖獗?”
李執忐忑不安:“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董雪帥依舊笑著,隻是神色微微嚴峻:“他們都覺得犧牲一個人,通過販毒所創造的財富能供養三四代很值得,所以國家為了改變這種現象,把臨斃的囚犯押回家,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家人被趕出家門,然後棲身房屋全被炸毀,讓他在家人老無所依跟精神崩潰中被槍決!從此以後,販毒現象大力減少,畢竟‘株連’……”
他故意停頓,抬眼威視麵色漸白的李執:“才是最好的止惡方式!雖然這句話有點違背我的律師道德,但我不得不說——為了自家人而傷害其他無辜者,那麼這個家庭成員也滿手血腥。”
不!不是!不能這樣的!
李執心裡掀起怒火,但轉瞬間又有點害怕,他神情狼狽地看著董雪帥。
董雪帥問道:“李執,如果你當時真得得逞了,那薑眠的兒子謝子奇怎麼辦?他才四歲!你有沒有殺害人,心知肚明,所以彆怪薑眠想要你賠命……”
他緩緩掏出一份文件,通過隔離窗底部的缺口遞進去。
“這是薑眠的驗傷報告,因為你所謂的‘疲勞駕駛’造成她重傷、工作停滯,繼而引發車輛報廢損失、醫療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後期調養費等巨額支出,這一切都得由你賠償。
我算了下,抹掉零頭也得兩百萬。
李先生,人生來平等,但身家有高低之分。
你就算是坐完牢出來也得照價賠償,所以你們一家三口這輩子跟兩百萬杠上了!當然,如果全家死光或者不怕被國家列為老賴,堅決‘不履行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義務’,你們可以不賠。哦,你知道老賴是什麼意思嗎?社會公認品行不端之人,惡劣之人!你知道老賴子女也是要遭受牽連影響的嗎?最簡單的一條——三代之內不能拿鐵飯碗,任何高消費、高支出也休想。你女兒不是想當明星嗎?這個連白日夢都彆想了,老賴子女當明星是要被全國人民唾罵鄙視的。
所以我好心建議你們,這筆賠償款你們不還也得還。
但你可是‘老實人’,你們一家三口都是‘老實人’,怎麼可能有意外之財或者貴人相助來賠這筆巨款呢?於是我向法院申請凍結你家全部財產並拍賣房子做賠償,不過你們家的房子是小產權,國家今年才剛出新政‘禁止私下交易買賣’,這種房屋不能辦理房產證登記過戶,就算拿來拍賣也不一定賣得出,就算賣得出價格也絕對不會高。
所以我實在是煩惱——”
董雪帥疊臂,目光如炬,咄咄逼人:“把房子賣了都不夠數,你們要怎麼湊出這筆賠款呢?”
李執著急道:“我……”
董雪帥瞄了眼手表,突然擺手打斷他的話:“探監時間結束,就請你就在裡麵慢慢呆著,我們還急著去找你老婆跟女兒討債呢!”
然後,甭管李執如何反應都毫不動容地離開。
***
地點轉換。
薑眠跟董雪帥來到李執在鵬市的家。
“……請問你們是?”聽見門鈴聲響,一個麵相淳樸放進人群也挑不出的普通婦女來開門。
坐在輪椅的薑眠突然推著輪子往前進了半個門,輕聲笑道:“你好,我叫薑眠,就是被你老公開車撞傷的那個女人。今天帶著律師上門談談賠償事宜,畢竟李執在坐牢,兩百萬賠償金還得靠你們這些沒坐牢的家屬來操作。”
李執妻子聽得她這樣說,反射性就要關門,但已經晚了——
門被薑眠的輪椅死死卡住。
“李太太,你這是要拒絕調解嗎?”薑眠若有所思地點頭,“那行,我直接申請法院強製執行封房拍賣,到時候讓你們的街坊鄰居跟親朋好友看著你們被警察押解出門,房沒了、車沒了、人沒了、錢沒了,可能連最後的裡子麵子也沒了。那……”
她笑愈烈,眼神愈狠:“你們母女還能正常地工作生活嗎?”
李太太倒是個軟弱性子,一下子被薑眠嚇到了。
她不得不請他們進家門,然後趕緊關門,雙手疊在膝蓋坐進沙發,坐立不安地盯住他們。
薑眠自己帶了個衝枸杞的保溫瓶,一口一口抿著溫水:“你知道李執為什麼開車撞我嗎?”
李太太顫聲回道:“我不知道!他、他是無心的,明明警察都定案說這是樁普通的交通事故,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胡說八道。”
“要不是他最後動手想讓那些斷杆當場刺死我,我也不會百分百確定——”薑眠譏笑地看著她,“這種‘老實人’是真的要害死我!”
“一般發生交通事故,確實有較多肇事者在不確定傷者能否存活時,考慮到後期治療需要巨額醫療費跟各種賠償損失費,都會選擇當場悄悄弄死對方,畢竟賠一具屍體比賠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價格便宜多了。可我當時明明隻是皮肉小傷,他就非要我死,我直接排除這個原因。”
薑眠眼中盈的冷冽足以讓李太太全身猶如被冰水澆透,“李太太,你是他老婆、枕邊人,有四種知情方式:
一、提前知道他要殺我卻阻止不了;
二、提前知道他要殺我卻不想阻止;
三、事後才知道他要殺我;
四、迄今還真不知道他要殺我。
我真誠地問你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