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差距
葉蘊年提著竹筐, 把烏桃送到了胡同口,他自己用草繩栓了七八隻回去,打算給爺爺和自己吃, 剩下的都讓烏桃提回家了。
烏桃提著這一筐螃蟹, 其實心裡還有些恍惚,多少覺得不太真切。
和葉蘊年在一起, 總是開心的,但是分開後,一個人提著螃蟹,一些隱藏在心底的、不會輕易被翻騰出來的思緒便冒出來了。
自從北京城舊貌換新顏後, 大家是變著法兒慶祝,恰好這個節令,螃蟹就成了搶手貨,但現在螃蟹其實也不便宜,一家子買幾個嘗嘗也就是了,像現在這麼直接一筐,也太奢侈了。
可對於葉蘊年來說, 這都是理所當然的, 順手的。
她想起來那銀杏樹的世界, 那麼美的大院,看起來葉蘊年也經常過去。
其實想想,葉蘊年什錦花園胡同的宅子,何嘗不是一般人很難夠得著的。
聽葉蘊年的意思, 他家之前那些被抄了的家具, 陸續都要被送還回來了,甚至連沈陽的房子,也可以繼續收租子了。
她記得葉蘊年好像提過, 他家一個月的房租有幾百塊。
這麼一對比,她才真切地發現,自己和葉蘊年的差距有多大。
無論是學問見識,還是家庭背景,經濟情況,全都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差太多了。
她知道葉蘊年並不會在意這些,他眼睛裡也沒這些,雖然長大成人了,但他骨子裡依然是那個單純的葉蘊年,他絕對不會看輕了自己。
甚至葉蘊年的父母,也沒有看輕自己的意思。
現在反而是她自己,心裡不免想著,願意接受嗎?
實在是差距太大了。
她不知道如果將來有一天她和葉蘊年在一起,該怎麼抹平這一切,該怎麼讓自己去適應葉家理所當然的那種生活。
到時候,她願意看到自己的媽媽和哥哥和自己過著差異巨大的日子嗎?她能接受自己因為愛情和婚姻而得到了生活水平的躍升嗎?
這樣,就好像自己羞恥地走了捷徑。
烏桃提著那筐螃蟹,腳步卻越來越慢了。
她想起來即將來到的高考,無論是從那紀錄片,還是從眼前的形勢看,高考應該是能放開的,一切順利的話,自己能夠考上大學吧。
上了大學,是不是會好一些,靠著自己,讓家裡的境況更加好起來,讓自己和葉蘊年的距離不再那麼遙遠。
這麼走著時,突然看到了前麵的洛再久。
他揣著兜,站在人家屋簷下,上半身靠著牆,兩隻手閒散地揣進兜裡,看樣子等了她很久。
烏桃的腳步便頓住了。
其實這個時候,烏桃並不想見到洛再久,也不想私底下和他說話。
她想自己多多少少存在著逃避的心理,並不想去麵對,不想去拒絕,更不想看洛再久不開心的樣子。
畢竟是從小一起玩的好朋友。
可顯然這個時候並不是含糊其辭的時候,他如果真有這個想法,她肯定得再次說清楚。
所以她放下了手中的竹筐,之後看著他道:“再久哥,你是找我嗎,有什麼事?”
洛再久揣著兜,肩背抵靠在斑駁的青磚牆上,微低著頭,細碎的額發垂下,半掩住他濃墨重彩的眉,也為他的眸子頭上了一絲陰翳。
他不說話,就那麼定定地看著自己。
烏桃:“沒什麼事,我先回家了。”
洛再久唇角上揚,勾了一下,嗤笑道:“有事。”
烏桃:“有事你就說唄。”
洛再久吐了口氣,仰臉看著遠處的青天,大冬天的,樹上也沒多少葉子了,天空乾淨清冽。
他這才緩緩地開口:“就是想問問你,我——”
他頓了下,望向烏桃:“我是不是有哪裡不好?如果你選擇了他而不是我,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我到底錯在哪裡?”
烏桃聽著這話,心便微縮了一下。
她其實並不知道怎麼回答,洛再久不好嗎,他其實很好了。
他現在也有些文化,找了一份非常有前途的好工作,他也一直對自己很好。
隻是這種事,哪有什麼道理可言,她也沒細想過。
可是洛再久的目光卻熾烈深沉,他盯著烏桃,像是要看透烏桃所有的心思。
他聲音低而啞:“烏桃,你告訴我為什麼,我要聽真話,不要給我說一些敷衍虛假的話搪塞我,我想聽你的真心話。我想知道,為什麼他可以,我卻不行?”
烏桃沉默地看著洛再久,過了好一會,她才終於說:“這種事,本來也沒什麼道理可言,可能是因為我看到他就會開心,和他在一起,我就覺得,周圍的空氣都是甜蜜的,像是摻了蜜。”
“人這輩子總該有個夢想,有個希望,我小時候聽臘梅姐說紫色的玻璃糖好吃,我就覺得,吃糖一定要吃紫色的玻璃糖,哪怕我現在知道了,其實玻璃糖都是一樣的,隻是外麵的包裝紙不一樣,可我看到紫色的玻璃糖,還是會喜歡,覺得它比彆的顏色更甜更好吃。”
洛再久聽聞這話,道:“可他是一個人,他不是你的玻璃糖。”
烏桃:“但是我看到他,我就覺得他是甜的啊,不需要彆的,我看到他,我就心裡喜歡,就像我吃到了紫色的玻璃糖。”
洛再久深深地盯著她,緩聲問道:“那為什麼他是那塊玻璃糖,而我卻不是?”
烏桃垂下眼,低聲說:“我也不知道。”
洛再久卻笑了笑,笑得涼薄嘲諷:“他是四合院裡出來的,要是擱解放前,他得是少爺公子了,而我就是街上拉黃包車賣苦力的板爺,這可真是不一樣。”
烏桃艱澀地道:“再久哥,不是這樣的。”
洛再久:“這就是我和他的不同,難道不是嗎?他長得又白淨又好看,女人不是都喜歡這樣的?他又有錢,父母有學問有地位,能給你所有你得不到的,能讓你從大雜院裡走到四合院,瞧瞧這一筐螃蟹,多好啊,蘇州來的吧?我費了大力氣也弄不到這麼好的!”
烏桃心裡難受極了。
她去了葉蘊年父母的西郊大院,那裡的一切仿佛一個童話世界,距離她太遙遠了,這些都提醒著她和葉蘊年的差距。
其實她心裡何嘗沒有徘徊,她隻是喜歡葉蘊年,想努力抓住那種美好的感覺,但是現在,她卻那麼直接地看到了兩個家庭的差距,真的差距太大了。
現在,洛再久卻這麼說。
這讓她忍不住想,真的是因為這個嗎,真的是因為這個嗎?
洛再久火熱的眸光緊盯著烏桃:“我說對了是不是?他就是你的期望,你做夢都想過那樣的生活,你和葉蘊年在一起了,你就能得到那一切了,你其實喜歡的不是他,而是圍繞在他身邊的那些光環,其實那個小白臉除了家庭出身,還有什麼,他無非就是會做幾道數學題,這有什麼了不起?”
烏桃笑了下:“你這麼說,讓我怎麼回答你?這樣貶低他,你心裡好受了是嗎?如果這樣,那你隨便說,放心,他並不會在意這些。”
說完,她就要提起那筐螃蟹回家。
誰知道剛要提起,洛再久卻突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氣猛烈巨大,這讓烏桃一驚。
她下意識掙紮,卻並不能掙脫。
她咬牙:“洛再久,你要做什麼?這是我家胡同裡,你要是真敢隨便胡來,我可就叫了!你瘋了嗎?”
洛再久大口喘著氣,穿著工裝上衣的寬厚胸膛劇烈起伏著,他咬牙望著烏桃,眸底深處有異樣的情緒在攪動。
他艱澀地乾咽了下,喉結滾動間門,終於咬牙道:“烏桃,其實我知道,我知道你和他第一次見麵就是在北大紅樓,那一天,你跑去我們的地盤撿煤核,我帶著幾個人去追你,你躲進了北大紅樓,就是他幫你遮掩了,對不對?”
這些,也是後來,當葉蘊年陪著烏桃走在橋上時,他才突然想明白的。
他的眸光變得悲傷而無奈:“當我走過北大紅樓的時候,你就躲在他的身邊,是不是從那個時候,我們就注定擦肩而過了?所以後來無論我怎麼努力,在你心裡,我和他還是不一樣的。”
他的聲音也沉痛起來:“小時候,你讓我讀書,給我講白雪公主的故事,我覺得沒意思,可是你卻很喜歡,我知道那個故事是葉蘊年講給你的,我也知道,葉蘊年就是那個故事裡的白馬王子,而我,就是裡麵的小矮人,對不對?”
或許是洛再久的樣子太難過了,以至於烏桃並沒辦法再生氣,也沒辦法一走了之。
她望著他道:“再久哥哥,喜歡這種事情,真得很複雜,許多情緒我也並不明白,可是在我眼裡,他真得很好,不光是因為他的學識和家世,還因為他就是他,反正各方麵都很好,我看到他就覺得,他是一縷陽光,讓我黯淡的人生變得明亮起來,讓我覺得夢都是甜的,也讓我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
她想起來自己剛才的猶豫,終於還是道:“他就是注定站在陽光底下的人,我覺得他就是我的夢想,我想成為他那樣的人。當然也許這並不是全部,也許還有我也說不明白的彆的什麼,反正這就是我的心情。”
“人生真得好苦,我們經曆了那麼多事,為什麼不能努力讓自己心裡好受起來,他讓我覺得空氣都是甜的,那我就想和他在一起,這個需要問為什麼嗎?”
當烏桃這麼說的時候,洛再久眸底的光一點點黯了下去,他鉗製著烏桃的手也終於鬆開了。
烏桃垂下眼睛,輕輕地說:“對不起,再久哥,我們真得不合適,其實即使沒有葉蘊年,結果也是一樣的,我希望你能夠過得好一些,如果我能做什麼讓你高興,讓你生活好起來,我是很願意做的。但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一個人,我能分辨得清楚。”
說完這個,她再沒看洛再久,低頭拎起那筐螃蟹,提著回家去了。
**************
回到家裡時,孟士萱正在家咬著筆頭寫稿子,看到她回來了,忙跑過來問:“怎麼樣了,順利嗎?他爸媽怎麼說?”
烏桃:“挺好的。”
說話間門,孟士萱已經看到了那一筐螃蟹,一下子驚呼出聲:“呀,這麼多!從他家拿的?”
烏桃:“嗯,他爸爸單位食堂的。”
孟士萱:“真好!這個螃蟹好,這是蘇州的,以前我們北京都吃勝芳的,現在勝芳沒了,又吃白洋澱的,白洋澱的我覺得一般,不如南方的好吃,這種蘇州螃蟹吃起來味道好!”
烏桃看孟士萱那麼高興,笑了笑:“你喜歡吃,那我們今天燉了,我是想著,給大院裡各家每家分兩個,剩下的自己吃好了。”
孟士萱自然是樂意,再沒什麼說的。
烏桃看她這樣,心裡也喜歡起來,孟士萱經過了這麼多事,現在看到一頓吃的都饞得像貓兒,圍著螃蟹打轉,其實這樣未嘗不好,說明她是真得走出來了。
果然這個世上沒有什麼傷心事,時間門總是能讓人忘記一切的。
晚間門時候,寧妙香和青桐回來,問起來,青桐是覺得還好,寧妙香卻鬆了口氣:“看來他們家人都挺好的,也沒什麼門第之見,烏桃好命,以後不用愁了,這輩子算是有倚靠了。”
烏桃聽著,卻是覺得,並不是那麼回事,不過並沒反駁。
這時候街坊也回來了,寧妙香把家裡的螃蟹拿了來,一家分了兩隻,又親自拎了四隻,給了烏桃姑姑兩隻,給了臘梅家兩隻。
回來後,寧妙香眉飛色舞的:“他們一個勁地打聽蘊年家什麼情況,那樣子,嘖嘖嘖,羨慕死他們吧。”
螃蟹很快就蒸上了,這時候正是螃蟹最肥的時候,又新鮮,隻吃得人滿口鮮,一家子都讚不絕口,可算是吃了一個痛快。
收拾過後,外麵風卻大了,外麵防震棚上放了一些雜物,蓋了塑料油布,彆吹得撲簌簌響。
寧妙香怕晚上風大了,或者下雨,就讓青桐過去收拾收拾。
孟士萱見了,也要幫忙,寧妙香:“你們做這個乾嗎,進屋歇著吧,和烏桃一起看看書,工作了一天累得慌的。”
烏桃便拉著孟士萱進屋了。
進屋後,門窗關緊了,外麵風聲才小一些。
進屋後,孟士萱想起來一件事:“對了,我留了一個心眼,你那本書,我沒直接拿著過去問編輯,怕惹出事來,我就說我看到過這麼一本書,裡麵是什麼什麼樣子,你猜怎麼著?”
烏桃:“怎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