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剛離開沒多久又氣喘籲籲跑回來,李慧妍擔心站起身,問她發生什麼事。
包惜惜大口大口喘著氣,指著門的方向:“外、外頭……”
一句完整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方才遇到的那幾個凶狠的青年就出現他們房間門口,望了望…然後快速走過??
包惜惜一臉懵,看樣子好像是她誤會了。
她挪步到病房門口,探出腦袋張望,看著那些人進了斜對麵病房。沒多久那間病房就傳來淒慘的哭聲和哀求聲。又過了一會,一年約二十來歲頭裹著紗布的男子被那幾個人綁著拖出病房,後麵有一中年婦女和年輕女子在後麵邊哭邊追,說他們一家人會努力還錢之類的。
包惜惜鬆了口氣。
看來確實是她誤會了,這幾個人是追債的。
李慧妍剛才何嘗不也是緊張,身體都僵住了,那些人離開後才慢慢放鬆下來。
丈夫被人舉報後,她曾親眼目睹同廠的工友在上著班的時候被人綁著抓走。從此之後不知道多少個夜晚她被困在這樣的噩夢中,隻不過夢中的主角換成了自己和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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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曾為任何人駐步,眨眼又過去了幾天,包家明的情況依舊沒有什麼變化。
不過現在對包惜惜母女來說,沒有壞消息就已經是好消息。
李慧妍每天都在‘也許明天丈夫就能醒來’的期盼中睡去。然而每一個明天到來時,都隻是讓她期盼落空的證明。
日複一日的期待,日複一日的失望。
在這期待和失望輪回之中,是女兒包惜惜的鼓勵和陪伴。
她變得越來越愛對女兒說,如果沒有她自己也許撐不下來。
包惜惜知道,她說這話時是快要撐不住之時。
每當這時候包惜惜總會安慰她,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最近包惜惜覺得自己這話好像慢慢不再隻是安慰,她比李慧妍更敏感察覺到一切正在慢慢向好。
這不,這日母女二人從醫院回家,發現家門又放有東西。
是的,又。
那篇新聞報道出來後沒多久,有天她們吃過早飯後如往常一樣準備去醫院,打開門卻發現門口放著一包用舊報紙包裹著的東西。
當時看到的時候她們並不知道裡麵包裹的是什麼,以為是什麼人在她們門口放了什麼不好的東西恐嚇。
母女二人小心翼翼拿了根棍子掰開,發現竟然是根白蘿卜,當場就懵了。
不過她們那時候還以為是什麼人不小心落下的,用報紙包回去後放在走廊顯眼處。但第二天醒來一看,蘿卜又放在她們家門口,並且還留了張紙條,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給你們的。
不知道刻意模糊字跡還是本身寫字就這麼醜。
之後她們又陸陸續續收到過好幾次蔬菜,都是包裹的好好的放在他們家門口。
包惜惜忍不住私下問沈立強,那些放在他們家門口的菜是不是他們給的。
沈立強聽得一愣,反問:“你們家吃不起菜了?”
包惜惜搖頭,說最近老有人悄悄給他們家送菜。
沈立強笑,帶著幾分孤傲:“我們家要給肯定是光明正大,才不會這樣偷偷摸摸。”
看得包惜惜明白了一件事,沈子清的得瑟原來是遺傳爺爺。。
不過她還是相信了沈立強的話,偷偷摸摸在門口放菜不像沈家人的作風。
排除了最大懷疑對象,她也沒辦法猜是誰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幫她們的肯定是大院裡的人。他們大院門衛還是挺儘職的,不輕易放外人進來。
這是一直同情她們家生活艱難的大院鄰居對她們母女多了些無聲的幫助。
結合家裡目前的囧困情況,她們就厚著臉皮接受了這份幫助。
這次給的又是什麼呢?
李慧妍拿起拆開一看,發現是一小塊豬肉。
不多,約莫小孩子的巴掌大小,可在物質匱乏的這個年代已經非常珍貴了。
李慧妍看著那塊肉,有些無措:“怎麼辦呀,這太貴重了。”
這次送的是肉,太稀罕了,也不怪李慧妍會不安。
可不知道是誰家送的,這肉也退不回去。
包惜惜隻得安慰母親,這是鄰居們好心,不要有太大負擔。等他們家以後日子好起來了,再好好報答大家。
李慧妍聽的連連點頭,受人之恩當得報。
包惜惜看著那塊肉,有些不爭氣咽了咽口水。聲響有些大,李慧妍肯定也聽到了。
她臉當即就紅了,不好意思看李慧妍的反應。
都已經記不清多久沒吃肉了,身體本能反應。
李慧妍牙一咬,不管是誰送過來的,他們家就先承了這人情,今日無論如何她都要把這肉燉了給女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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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妍心靈手巧,用一塊巴掌大的肉燉出了一鍋美味的蘿卜肉湯。
材料很簡單,蘿卜一根,豬肉切片,再加幾片生薑,燉上半個小時,蘿卜和肉都燉的爛爛的,薑的辛辣味也徹底滲入到湯水之中。
對於一個吃了許久齋的人來說,在這已經轉涼的深秋初冬季節,吃上這麼一口蘿卜肉湯是什麼感覺?
包惜惜隻能說,幸福的難以形容。
李慧妍的心思倒很簡單,女兒吃的滿足,她就開心。
一個多月的同甘共苦,一個接一個的磨難,讓這對十年後才重逢的母女沒有時間陌生。等到了有喘一口氣的時間,驀然發現她們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起已然是一家人的相處方式。
今晚李慧妍不準備去醫院陪丈夫,包家明住院以來,她偶爾也會在家裡陪女兒。
吃過晚飯後包惜惜提議一起下院子裡走走。
李慧妍有些猶豫,鄰居們一看到他們就左閃右避的舉動給她留下了很大的陰影。
最終她還是搖了搖頭,對女兒說下次。
下次,她一定能攢夠勇氣。
包惜惜並不沮喪,相反的,她甚至有些開心在母親這裡看到了遲疑。
遲疑,代表著轉變。
要知道之前她也曾提議去樓下院子走走,李慧妍都是毫不猶豫拒絕的。每次拒絕後又愧疚看著她,看得包惜惜都不忍心再提。
不下樓散步,唯一的娛樂節目就是看連環畫。
今晚包惜惜看的是大年級學生奮不顧身救起落水小年級學生的英勇故事。
看完後她並沒有為這個故事感動,反而是微微皺起眉頭。因為連環畫裡那個救人的大年級學生並不會遊泳,能救起落水學生更多的是運氣。
她覺得兒童讀物應該宣傳的是有自保能力的前提下助人的精神,不然很容易誤導小孩子的。
這套連環畫,她打算封存。
看完一本連環畫,包惜惜開始犯困。
後世的年輕人總說失眠,可能還真和智能手機太普及和網絡太發達有關。
回到六七十年代生活試試,隻需三天,作息就能變得早睡早起。
第二天,母女二人簡單吃了個早餐正準備出門去醫院,單車廠的李會計來了。
隻見他扶了扶鼻梁的眼鏡托,有些不好意思解釋,今天一大早過來是代表廠裡給他們送個東西。
包惜惜看了眼他手裡拿著的的東西,立刻聯想到什麼,有些意外。
李慧妍比她更不敢相信,甚至當李會計把東西遞過來時候都不敢伸手去接,忐忑問:“這個是……給家明的?”
“對,給包工的。”李會計答的斬釘截鐵,仿佛憋了許久,早想這麼乾。
李慧妍想問為什麼,可嘴巴張了張,最終並沒有問出口。
她心裡也會委屈去想,這本就是丈夫應得的。
此時李慧妍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她一時為丈夫感到委屈,一時又替他感到高興開心,再想到這可能也預示著他們家的情況可能會好轉,整個人又開始激動。
如此複雜的情緒交雜在一起,幾乎讓她腦子停止了轉動,以至於李會計都已經走了,她還呆呆站在門口。直到包惜惜扯了扯她衣服,才愣楞問:“這不是幻覺吧?”
包惜惜很肯定告訴她:“不是幻覺。”
李慧妍流淚了,她突然好想見到丈夫,如果這時候他在,一定能搞得清楚是什麼狀況。
她對包惜惜說:“媽媽今天恐怕沒辦法騎單車。”
“沒關係,我們可以走路。”
包惜惜不知道自己是被李慧妍感染了,還是李會計送來的東西讓她有些觸動,她也想哭了。
在回這個家之前,她想過自己要怎麼樣做來改變全家被下放農場的命運。
她想了很多很多很多,可當真正回歸到這個家後,她發現自己能做好的好像隻是陪伴,她那點小聰明在命運的洪流麵前似乎很微不足道。
父親能當天從公安局出來,是他平時待人厚道換來的回報。能把廠裡的機器修好,是他技術過硬。能登上新聞報紙頭版頭條,是他有一顆拳拳赤子之心。
她相信,父親當時冒著大暴雨去工廠搶救那幾台機器的時候,肯定沒想到此舉會給自己帶來什麼。
如果父親能快點醒過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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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
看競技比賽,你支持哪個隊,哪個隊往往最後會輸。
做某件事,你越重視,反而越容易辦砸。
躺在床上,你越提醒自己要早睡,往往越睡不著。
包惜惜覺得這種情況常伴她左右,讓她懷疑是不是有什麼神負責窺探人腦海裡在想什麼,然後故意不讓他們實現,以至於後來她學會了反向操作。
可這一次,她沒想到自己的希望竟然有點靈。
她和母親帶著廠裡頒發的錦旗去醫院看望父親。
進到病房後,母親和平時一樣,一邊幫父親洗臉刮胡子,一邊說話。今天收到了廠裡送的錦旗,自然不會不提。忙完這些後準備幫他翻身按摩手腳時,發現他手指動了動。
李慧妍有那麼一瞬腦子空白,緩過神來後連忙喊女兒過來,告訴她自己剛才看到了什麼。
母女二人二人屏息站在病床前死死盯著父親的手,眼睛眨也不敢眨。
時間仿佛被拉的很長,四周也變得非常安靜。
一秒,兩秒,三秒……
兩人都看到了,包家明的手指真的動了!
李慧妍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淚跟斷了線似的往下掉。
很快,醫生護士知道消息後趕了過來。對包家明做了一番詳細檢查後,恭喜病人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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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李昏迷了一個多月的包家明醒了,因為身體沒大礙,醒來的第二天就出院了。
他的回家在大院裡引起不小的轟動,大家其實都挺替他們家感到高興的。不少人心裡都在想,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包家這次應該否極泰來了吧。
回到家的當天包家明就坐不住了,下午在上班的點去了單車廠。
他想親眼確認下自己修好的那幾台重要機器是否都能正常使用,確認一切正常後又去了廠長辦公室找孫廠長,對廠裡給他送錦旗這事表達了自己的謝意。
孫廠長有些不好意思,就包家明這為了工廠財產奮不顧身的精神,這麵錦旗早就應該送的。至於為何拖到現在才送,他也希望包家明能理解。
包家明自然是理解的,直言廠裡也有廠裡的難處。
不過他到底也事憋不住心底的好奇,問為什麼廠裡最後還是給他送錦旗了?
他隱隱約約在期待著什麼答案,但是半年多痛苦的經曆又讓他不敢去想太深。
孫廠長倒也沒有吊他胃口,很乾脆告訴他這是上麵領導的意思。
至於多上麵?說出來還真是讓包家明吃了一驚。
那篇新聞報道出來後很多群眾都在關心英雄的近況,關心的人太多了,引起了省領導的關注。
他們在看過關於他的那篇報道後專門開了個會討論,超過大半的領導覺得像他這樣的行為應該作為典型宣傳。於是,表彰他無私奉獻精神的要求從省裡傳達到市裡,市裡再傳達到廠裡。
孫廠長拍了拍包家明肩膀,說了句飽含寓意的囑咐:“好好修養身體,廠裡以後還是需要你的。”
言外之意,雖然現在你還不能回來上班,但很快就能的了。
包家明一個大男人差點因為這一句話哭了,在他聽來這不僅是一句關心的囑咐,更是那籠罩在他們家上空半年的烏雲即將散去預告。
半年多呀,在他世界徹底黑暗後告訴他,你快要重見光明了。
包家明太激動了,出了單車廠後直接去了黑市,用身上僅剩的二十塊錢買了兩瓶甜汽水半隻醬板鴨。
貴是真貴,可今晚他要和妻子女兒好好吃一頓。
回到家,李慧妍知道他用二十塊錢買了這麼點東西,有些心疼,可想到他大病初愈,加上女兒回家這麼就也沒有吃過一頓好點的飯菜,也不覺得他這麼做有什麼錯。
既然都有肉吃了,那今晚她也奢侈一回,不煮粥了,他們吃香噴噴的米飯。
包家明笑得像個孩子,邀功般舉了舉手中的汽水對包惜惜說:“我們惜惜還沒喝過這種汽水吧。”
包惜惜羞澀點了點頭,汽水她喝過不少,不過這山海關汽水她是真沒喝過。
包家明立刻開了一瓶,倒了半杯給女兒喝。
李慧妍看著這對笑的甚歡的父女,突然想到罐子裡還藏著一點花生米,乾脆也拿出來炒了給他們送汽水。
包家明當然拍手叫好,趁機申請喝那半瓶沒喝完的古井貢酒,不過這申請自然是被李慧妍無情駁回。
包惜惜看著他們,心裡暖洋洋的。這才是正常家庭生活狀態啊。
條件雖然苦,但對未來懷抱希望,就好像能肯定一切都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