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 一個棕色包袱放在陳長庚帳篷,鼓鼓囊囊看不出裝的什麼。微起骨節的纖長手指細細解開,裡邊兩雙厚實青布棉靴,靴子裡四雙白襪。
陳長庚坐到床邊脫下鹿皮靴子, 換上新白襪青布靴,在地上踩了踩暖和柔軟又舒適。陳長庚圍著棕色包袱皮兒轉了幾圈,眼睛看著紅條信封,信封上寫著‘陳長庚啟’。
麥穗大概氣炸了吧, 也不知道信裡會怎麼罵自己, 陳長庚像是做了什麼惡作劇的孩子, 笑的有點得意有點小壞。姐姐那麼疼自己, 其實舍不得怎麼罵吧?
又轉了一圈, 身上穿著姐姐縫的棉袍,腳下媳婦納的新棉靴,舒展舒展身體捏起信封彈了彈, 嘴角笑意盈盈拆開。
“長庚見字如麵, 以後你寫信就寫信,不許多說一句廢話!尤其不許說什麼想啊、念啊的,多大人了不害羞嗎!”
果然劈裡啪啦一頓,陳長庚笑意融融, 透過信紙他幾乎看到麥穗兒站在自己麵前, 手插腰活力四射教訓自己。
好可愛, 這算撒嬌?就算吧, 自家媳婦就是這麼與眾不同, 陳長庚嘴角怎麼也壓不下去。
下邊寫新縣令新政,寫堂兄幾乎傾儘家財幫族人買地,自己也把一支金鐲借出去,等明年有收成了再還回來。寫鄉親們感激新縣令,恨不能立個長生牌。
陳長庚眼睛看著信紙,隨手端起茶杯慢慢啜一口咽下去。成蓼蘭倒是聰明,把無人閒地歸攏再賣出去,這樣既可以把退回去的錢糧收回來,又可以鼓勵農桑,還可以預防將來無主之地起糾紛。
一舉多得,對□□現齊軍仁慈,對上糧稅一點不少顯得三公子會用人,聰明。聰明好,陳長庚清冷評價,聰明也不枉當初舉薦一回。
成蓼蘭以前是陳長庚手下一個文書,清淡一笑陳長庚放下茶杯繼續往下看:
“還有一支金鐲,我去金鋪換成銀子給我娘送去買地。雖說我娘把我賣給你家,到底生養我一場,人得有良心。我是內當家!家裡事我拿一半我說送就送,不許你廢話!”
噗~陳長庚想幸虧自己剛才咽下去了,否則那口茶非噴出來不可。怎麼能這麼可愛,他幾乎看到麥穗雙手叉腰,凶巴巴昂著下巴掩蓋心虛的小模樣。
好可愛,想捏。
陳長庚算是體會到他娘當年疼愛麥穗的原因,就跟胖乎乎小奶狗似的‘汪汪汪’奶凶奶凶討人喜歡。
可憐青合縣街頭討生活的老童生,寫這一段時,看著麥穗凶巴巴的樣子簡直痛心疾首:哎呦瞧瞧,叫小夥兒給慣成啥樣了,錢給娘家不打招呼還凶,嘖嘖。
可是心裡有點甜是咋回事,他要是有錢也想慣慣老妻,就這吧,今天做了這單生意,回去給老妻買兩塊油糕甜甜嘴兒。
這嬌慣的心情~軟軟膩膩的叫人歡喜,陳長庚眼裡笑意融融好像三月陽光。
至於麥穗把錢給娘家,陳長庚根本不在乎,隻要不認回去就行。麥穗有他一個就夠了,彆人最好還是彆靠近,陳長庚冷心冷眼。
好舍不得就剩最後一頁,就算品茶拉長時間,和姐姐相處的時間也快沒了。陳長庚一邊甜蜜一邊酸澀翻開最後一頁:
“凡事有再一再二,沒再三再四,你再敢囉哩巴嗦一堆廢話,等你回來揍你!”
隔著信紙都能感覺的斬釘截鐵的力度。
老童生當時特彆想免費加一句,你媳婦揮著拳頭好凶。不過不用加陳長庚也能想到什麼樣子,他和麥穗相伴十年,麥穗什麼脾氣模樣早已刻在心上。
嘴角笑意悠悠韻長,陳長庚透過信紙好像看到麥穗一顰一笑,一喜一怒鮮活動人。
好想她
再從匣子裡取出白紙,一點點仔細在案幾上鋪平,細致的動作似乎在對待自己愛人,這張紙揚揚千裡,最終會落在她手裡。
想揍我是吧,陳長庚瞟一眼木架上九尺蛇矛笑笑,等回去你以為還能一手拖走我?對著白紙笑嗔:沒心沒肺我在這裡天天相思苦,你在家高高興興,怎麼讓人不舒服呢?
陳長庚笑意不減,提起狼毫在硯台飽蘸墨汁。
臘月十二旱了許久的冬天開始下雪,不大但也不小。紛紛揚揚雪花靜謐的從天空落下,過兩三日地上樹上屋頂軟踏踏一層幾寸厚。經過買地喜悅的村子安靜下來,家家戶戶縮在屋裡。
麥穗托王善娘孵的小雞長到半尺長,關在雞窩裡嘰嘰喳喳歡的很。孵出十三隻要了六隻,如今還剩下五隻。麥穗端著一瓢燙熟的雞食在柵欄上敲敲,嘴裡‘咕’叫,半大雞仔爭先恐後從雞窩撲騰出來。
雞窩是蓋房時順帶蓋的,青磚青瓦大半人高小屋子,半牆上一個月牙門洞,隔空架著層層木棍鋪著稻草,又暖和又隔寒。
一個雞仔擠得慢一步,撲扇翅膀從門洞摔下來。麥穗笑眯眯,小雞仔抖抖翅膀站起來,然後俯低脖子向前伸,抿著翅膀‘喳喳’衝過來,雪地上留下一串輕巧竹葉印。
“彆擠、彆擠,都有”麥穗眉眼彎彎看著很慈愛。
小雞仔撅著屁股腦袋都悶在食槽,有力氣大的整個擠得站在食槽裡,有跳上沿兒被擠下去,摔個屁股墩繼續往裡擠。
麥穗看的可樂:“好好吃快點長大,長大我有肉吃。”笑眯眯
“麥穗兒~麥穗兒在家沒?”前院傳來秋生娘聲音。秋生跟陳長庚走了,前些日子買地麥穗又悄悄借給她幾兩銀子,因此秋生娘跟麥穗親香的很。
“在呢”麥穗脆聲應了,把瓢翻過來在柵欄磕磕,瓢裡沾的零星雞食三三兩兩落在地上。雞仔們嚇一跳四散跳開,很快又聚攏起來你爭我搶啄食。
“這麼冷的天慧嫂子怎麼過來了,進屋炕上坐,我去把瓢一收拾。”麥穗從後院出來,一邊嘻嘻笑著招呼,一邊去廚房把瓢洗乾淨放下。
再進屋麥穗去桌上取香脂擦手,扭頭問秋生娘:“慧嫂子找我什麼事?”問完從小火爐上取下銅吊子,給秋生娘衝一杯熱氣騰騰濃茶。
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眼看活不成的秋生娘,這會兒精神的很,臉上軟皮兒也多些潤澤。坐在炕沿捂著茶杯秋生娘羨慕:
“你這屋可真暖和,喝茶也方便。”
麥穗笑眯眯上炕:“不知道長庚一天怎麼搗騰,送回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幸虧我在姚家見過,不然都不知道該怎麼用。”
秋生娘放下茶杯,笑道:“不是嫂子沒羞沒臊問你們小夫妻私事,我這是惦記秋生,不知長庚信回來沒,秋生有沒有跟著帶話回來?”
上個月秋生跟著信送回七十文,還帶話回來說他現在是陳長庚親衛,吃得飽穿得暖一月一百錢,讓他娘彆擔心。
“算日子是今天,可這雪下得難說。”前兩封信都是十五回來的,今天麥穗也說不準。
秋生娘笑著揮揮手:“沒回來就算了,過來跟你說兩句閒話也好。哎呀~我這也是閒的,你現在衣料都是長庚捎回來頂好
的,要不然我織兩匹布給你做衣裳。”
“慧嫂子閒沒事,接幾家活不就好了,今年好些人織布縫新衣呢。”麥穗從手邊端出一碟炒花生,放到炕桌和秋生娘邊吃邊聊。
秋生娘‘哢吧’捏碎一個花生:“算了累死累活掙不了幾個錢,我好好養養身子。”他們家現在二十二畝地放哪兒,隻她一個人吃用,秋生都在軍營每個月還有俸祿。
流油的日子不過,累死累活圖啥。
麥穗覺得不尷不尬的:“每天閒著心慌。”
“不慌,我給我們家秋生踅摸媳婦呢?”秋生娘笑的舒心“秋生二月蛇比你大一歲,翻過年都二十了。”
麥穗著剝花生笑:“聽慧嫂子這麼一算,可覺得自己成老姑娘了。”
“你以為,姑娘好日子不多,可惜長庚在外邊做事兒,不然你這年齡緊該著成親了。”
“可彆”麥穗笑,成親這事兒,咋覺得那麼怪呢?
秋生娘端起茶熱熱到嘴裡,院門外就響起吳剛聲音:“張姑娘在不在,陳大人信來了。”
‘阿噗,咳咳咳’秋生娘一口熱茶嗆住,使勁咽下去等不及咳勻稱,下炕就往外跑:“麥穗兒在呢,我兒子秋生有話捎回來沒?”麥穗緊跟在後邊出來。
吳剛客氣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給秋生娘:“陳親衛有信,另外還有七十文月俸。”摸出一串錢。
秋生娘顛來倒去看,興奮的不行:“哎呦我這輩子也能收到信。”
扔下秋生娘,吳剛對麥穗畢恭畢敬,雙手奉上信和銀子:“這是陳大人送回來的。”
“謝謝吳大哥”麥穗眉眼彎彎客氣。
“不敢當”吳剛行禮告辭。
“走走,咱們去找堂伯看信。”秋生娘扯麥穗袖子,麥穗捏著信就有些猶豫:長庚這次不會再寫什麼羞人話吧?
“走啊”秋生娘火燒屁股樣等不及,麥穗腳下立定心裡尋思:上次自己狠狠教訓長庚了,他知道錯就會改了吧?
“你等什麼呢,不想早點知道長庚信裡寫啥了?”秋生娘心焦的很。
並不想早點知道信裡寫什麼了,麥穗忽然有點不樂意。
“我的妹子啊,看在嫂子頭一回收到兒子信的份上,咱們趕緊走。”
麥穗被催的不行,心一橫:上次說了再敢羅裡吧嗦就揍他,估計這次老實了!
“走”麥穗眼神堅定轉身關上門,兩個人冒著飄飄灑灑的雪花往陳進福家去,走到半路碰上王善擔了一擔柴。
“你出去?”王善停住腳步訥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