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崽見林四答的非常認真,拿出連環畫乖乖的坐在一旁,靜悄悄的看,連翻書的動作都放到最輕。
林四卻苦惱的咬著鉛筆頭寫不下去了,因為他被一道題難住了。
——生氣的近義詞。
他倒是知道可以填氣憤,但是他忘記“憤”字是怎麼寫的了,抓耳撓腮的想了半天硬是沒想出來,泄氣的一屁股蹲坐在地上,突然想到上午妹妹那一番方針論,連忙拍著屁股上粘著的土問妹妹。
“鹿崽,生氣的近義詞是啥來著?”
鹿崽懵了幾秒,歪著小腦袋詢問:“什麼叫近義詞?”
“意思相近的詞,比如說睡覺的近義詞是困覺。”
鹿崽喔了一聲表示自己懂了,腦海裡閃出林海峰生氣時的模樣,點著小腦袋篤定的道:“他嗎的!”
林四眼睛一亮,對哦!自己怎麼沒想到?立馬寫下“他嗎的”。
寫完腦內靈光一閃,舉一反三的在空格外填下“艸”、“太陽”等字詞。
他填完喜滋滋的想,明天老師一定會誇自己聰明!
鹿崽看到他歡喜的模樣,快落的眯彎了大眼。
自己幫到了哥哥,真好~
來接女兒的林海峰,一進來看到的就是女兒開森的小模樣,不由得跟著翹起了嘴角,“玩什麼呢,這麼開心?”
鹿崽撲上去,抱著他的腿,仰著笑靨如花的小臉,奶乖奶乖的答:“鹿崽幫哥哥答題。”
林四看到林海峰突然想起件事,知道二叔耳聰目明,一把抄起鹿崽躲到了門外,說悄悄話,“鹿崽,你先彆告訴二叔你要給他買手表的事,等他生日那天給他個驚喜。”
鹿崽滿臉迷茫,“為什麼呀?”
“因為這樣二叔更開心,”林四拍著自己的胸脯,“聽哥哥的準沒錯,這件事就先當做咱倆的秘密。”
不知怎滴,鹿崽突然有點小興奮,因此連聲應下,牽著他的手蹦蹦跳跳的回房。
林海峰一下午沒看到女兒,這會兒想的緊,抱起她笑著問:“鹿崽和哥哥說什麼呢?”
“這是我和哥哥的秘密,不能告訴二蛋爸爸~”
鹿崽小臉側枕著林海峰的肩膀,軟綿綿的答。
待幻想到他收到禮物的開心,笑出小奶音。
林海峰本是隨口一問,卻沒想到得到了這樣的答案,登時覺得老父心酸酸的,“連爸爸都不能說?”
鹿崽換了邊臉枕,“不能喔~”
“既然鹿崽不願意說,爸爸就不問了,”林海峰眯著眼,核善的盯著林四,“鹿崽真聰明,都能幫五年級的哥哥答題了。”
他把“五年級”三個字咬的格外重,隱約間有股咬牙切齒的味道。
林四猛點頭,“對的對的,鹿崽可聰明了!”
林海峰默,望著與有榮焉的侄兒,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幼稚,清了清嗓子,不著痕跡的轉移話題,“鹿崽幫你答了哪題?”
鹿崽立馬傾斜著身子向前探,指著近義詞那一欄邀功,“是這個~”
林海峰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片刻後,臉色變得一言難儘。
他望著抬著小下巴等誇獎的女兒,試著扯起嘴角笑,但失敗了,壓著怒氣僵硬著嗓音問:“鹿崽,告訴爸爸這個詞是誰教你的?”
若讓他知道是誰教壞了女兒,他嗎的腿給他打斷!
鹿崽小下巴抬的更高,語氣驕傲,“二蛋爸爸教的呀~”
林海峰:!!
他滿目驚愕,說話都不利索了,“是、是我?”
“對呀,因為二蛋爸爸一生氣就會這樣——”
鹿崽學著他生氣時的模樣,板起自己的小臉,手指拉著自己的眉尾向上提拉,一側嘴角微勾,壓低小奶音,冷冷的說:“他嗎的!”
模仿的活靈活現。
林海峰:……
以後他再也不爆粗口了,隻要一想到眨巴著水潤潤大眼睛的女兒,張口就是他嗎的,他就想去死一死。
林海峰艱難的扯起嘴角,解釋:“鹿崽,那三個字隻是口頭禪,一種情緒助詞,與是否生氣無關。”
鹿崽聽得滿頭霧水,雙眼裡的蚊香圈緩緩轉圈,“聽不懂。”
林海峰:……
咬著鉛筆頭的林四更懵圈,他堅持己見,“生氣的近義詞就是他嗎的啊,咱隊上的人一生氣不都是說他嗎的、草、日嘛?”
“草……草長鶯飛二月天。”
林海峰被他一口一個的粗字氣得呼吸加重,習慣性的吐出個草字,但在鹿崽大眼睛的注視下,粉機智的改了口。
他重重吐了口氣,放緩聲音,“小四,生氣的近義詞應該是慪氣、氣憤等詞。”
“艾瑪,二叔你太死腦筋了,”林四揮手,“讀書不能這麼死板,會成書呆子的,他嗎的多好,簡單直白,明天老師一定會誇我機智!”
林海峰嘴角極速抽搐,老師會不會誇侄兒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老師想必會和自己一樣很無語。
*
辦公室裡改卷的劉老師何止是無語,簡直快氣炸了肺,氣憤之下控製不住手指上的力道,薄薄的卷麵頓時充滿了皺褶。
他重重呼氣吸氣呼氣,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拍桌而起,不顧桌麵上一瞬間騰起的茶缸,喘著粗氣,怒喝:“林四!”
午睡的林四仿佛心有所感,抬起被手臂硌紅的臉,睡眼惺忪的掃了眼室內,見沒什麼事,頭一勾便想繼續睡。
突然聽到一道淩厲的物體破空聲,身體條件發射的猛然偏向左邊。
幾乎是他躲避的一瞬間,裹挾著粉筆末的黑板擦,砸向了正在看書的劉大男。
林四斜著身子,回望著半張臉都是白沫的劉大男,一下子精神了,心裡警鈴大作。
“林四!”劉老師三步並作一步的衝過來,忍住怒氣交代,“下午放學後讓你奶奶來一趟!”
林四苦了臉。
*
因著農閒時間有限,怕農忙起來沒空給林海峰蓋房子,故而今天幾乎家家戶戶都來幫忙,人來人往的林家熱鬨極了。
被吵的午睡沒睡好的鹿崽,蔫蔫的趴在林海峰的肩頭。
林海峰心疼的晃著身子哄女兒,“明天爸爸給你在隊口的大槐樹下綁個吊網床,我們在那午睡好不好?”
鹿崽沒精神答話,微不可聞的點了點頭。
“林、林叔好!”兩個拘謹的女童音響起。
林海峰聞聲回身,視線內闖入兩個小女孩,女孩們約摸7~8歲,紮著雙羊角辮,辮尾的發梢黃枯,趁得本就發黃的小臉更加無血色,但兩個小女孩的臉上卻洗的乾乾淨淨,眼睛乾淨清澈。
認出是昨天陪女兒跳繩的小芹和秀蓮,他笑著回應。
“你們好,是來找鹿崽玩的?”
“恩、是。”低著頭的兩個小女孩揪著衣角答。
鹿崽聽到聲音,軟軟的打著招呼,“秀蓮姐姐、小芹姐姐。”
林海峰放下鹿崽,本想陪著女兒玩會的,但看到有自己在,兩個女孩子頭都不敢抬,便準備好薄荷糖和水,讓女兒招呼朋友,他則去了後院。
秀蓮視線膠著在糖上,雖然薄荷糖一分錢能買到兩塊,但她們平常很難吃得到,隻有在逢年過節時才能有口福的吃到一塊。
但現在林叔一拿就是一大把,少說也得有二十多塊。
她豔羨的看著鹿崽,感歎,“林叔可真疼你。”
小芹看著糖,猛灌水壓饞意,聞言,頭幾乎點出殘影。
鹿崽美滋滋的捧著小臉,和小夥伴炫耀,“二蛋爸爸是天下第一好的爸爸,他最疼鹿崽啦!”
“真好。”倆女孩異口同聲的感歎。
她們的眼裡隻有單純的羨慕,沒有任何負麵情緒。
“我們來分糖吧~”鹿崽晃著小卷毛分糖,“秀蓮姐姐一顆、小芹姐姐一顆、鹿崽一顆。”
秀蓮連忙站起身擺手,“我、我們不要,你留著自己吃。”
家裡人從小就教她,去串門子時千萬不能要彆人的東西。
鹿崽不解的歪頭,“可盆友不就是要分享麼?”
二蛋爸爸教過她要學會和小夥伴分享。
小芹咕咚一聲將口裡的水咽下去,愣愣的反手指著自己的鼻尖,眼睛不可避免的擠成鬥雞眼,“你說,我們是你朋友?”
鹿崽快落的晃著小腳丫,“對呀~”
“嘿嘿嘿…”秀蓮傻笑起來,“我們是你的朋友~”
“啊啊啊!”小芹激動的捧著臉尖叫,“我是鹿崽的朋友,我回去一定要告訴我媽!”
在兩人的心裡,鹿崽和她們是不一樣的,和全隊的女娃都不一樣,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她們也說不上來,隻知道自己很想變成鹿崽。
鹿崽同樣很快樂,繼續你一顆她一顆我一顆的分糖。
這次兩人不再拒絕。
小芹嘴裡包著糖,含糊不清的說:“鹿崽,等我家拐棗熟了,我挑最甜的給你送來。”
“我家也有,到時我也給你摘,”秀蓮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個迷你沙包,“上次的沙包太重你玩不動,這次我給你做了個小小的。”
嬰兒拳頭大小的沙包,由五顏六色的碎布頭拚接而成,裡麵裝著小半袋的黃沙。
鹿崽愛不釋手的摩挲著小沙包,雀躍的大眼睛內冒著小星星。
“謝謝秀蓮姐姐~鹿崽可喜歡可喜歡啦!”
秀蓮羞澀的抿嘴笑,“你喜歡就好,要我們陪你玩不?”
鹿崽撕回黏在沙包上的視線,搖了搖頭,“不玩包包,我們去梨樹下看畫畫。”
她知道的,雖然玩包包時姐姐們也會開心,可若是看連環畫,姐姐們的眼睛會變得亮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果然。
秀蓮和小芹的眼睛同時變亮,兩人立馬起身忙活。
“好!我去搬椅子!”
“我幫你拿書。”
三人在梨樹下排排坐,小腦袋緊緊挨在一起。
坐在中間的鹿崽,並攏的膝蓋上攤著本連環畫,因為兩人還沒上學不識字,她便指著畫中的文字部分,奶聲奶氣的科普。
“這個小姐姐的名字是周妹妹……”
“這個是可壞可壞的拐子……”
秀蓮和小芹聚精會神的看著連環畫,嘴裡無意識的恩著。
一時間,除了梨樹沙沙的搖葉聲,便隻有鹿崽軟糯的講解聲。
後院裡。
秀蓮的娘陳大嬸,看到乾活的男人們沒水喝了,便拎著水桶來提水,路過梨樹時,聽到鹿崽在講故事,好奇的駐足聽了會。
越聽越覺得鹿崽不一般,蘿卜頭大點的小人,說話不僅不打磕巴,講的她都能聽懂。
她走上前,稀罕的說:“鹿崽,你咋講的這麼好?嬸都快聽入迷了。”
“因為鹿崽看過很多遍,”鹿崽先是乖乖的打招呼,接著笑眯眯的看向秀蓮,“秀蓮姐姐更棒,隻聽過一遍就記住啦~”
秀蓮從入迷中醒神,看到娘來了,連忙站起身,微紅著小臉,半謙虛半開心的說:“我講的不好……”
陳大嬸打斷了自己女兒的話,“她哪能行噢?大字都不識一個,會講啥故事?”
秀蓮臉上的紅意瞬間退卻,她垂起頭揪著自己的衣角。
鹿崽歪著頭接話,“那就讓秀蓮姐姐讀書認字呀~”
秀蓮揪衣角的動作頓住。
“哎呦,女娃讀啥書哦,隻要勤快就不愁找婆家,”陳大嬸拍了下大腿,“再說了,我家秀蓮也不是塊讀書的料,她要是像鹿崽你這樣聰明,我就是砸鍋賣鐵都供她!”
秀蓮的頭垂的更低了,兩手死死的絞著衣角。
鹿崽聽的小嘴張圓,她雖不懂嫁人是什麼意思,但她聽懂了後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