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的三人,見此時還沒什麼人出來置辦年貨，便決定去百貨大樓逛逛，也順便消消食。
原以為剛開門的百貨大樓裡，不會有什麼顧客的,沒想到甫一進門,就看到一條翹首以盼的隊伍長龍。
牽著林海峰手指的鹿崽,看著前方望不到頭的一雙雙人腿，張圓了小嘴。
好多人呀！
林四不用人交代，主動湊到人群裡打聽，過了片刻，眼睛亮亮的回返。
他看了眼妹妹,喜滋滋道：“二叔，我問清楚了，她們都是來排隊買布的，今兒個布櫃有一批從滬地來的的確良和毛呢料子，不止質量上乘,毛呢料更有難得一見的粉紅、鵝黃等色。”
似是驗證他的話，一個拿著喇叭的中年工作人員,從後台走了出來。
看到他出現,排隊的人群頓時騷動起來,明知無法再向前擠,卻還是下意識的推搡著前方的人。
“喂喂,”工作人員舉起喇叭試過音後,邊拉著欄杆封條邊喊話：“布櫃現在開放采購,因物質緊缺，的確良每人限購六尺，毛呢料限購三尺！”
喊完的他,非常有經驗的快速閃到一旁，給蜂擁而上的人群們讓位置。
鹿崽看著人群像潮水一樣的湧入到布櫃前，小嘴再次張圓。
不知粉紅色為何色的林海峰，本沒有多在意，可待視線掃過櫃台上粉紅色毛呢樣品時，瞳孔猛地收縮。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嬌嫩的顏色？簡直就像是專門為女兒生產的。
買！
必須買！
他立馬彎腰抱起女兒，肅著臉朝櫃台走去，走動間，灼灼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櫃台。
鹿崽看了眼前行的方向，歪著頭問他：“二蛋爸爸，我們也要買布嗎？”
“買，鹿崽看那裡的粉紅色布料，爸爸給你用那個做衣服好不好？”林海峰麵對女兒，聲音自動放軟，他微抬著下巴示意方向，心裡則思索著粉紅色做什麼衣服最好看。
鹿崽順著他點的方向看去，視線隻在粉紅色毛呢料上停留了兩秒，就轉向旁邊的軍綠色毛呢料上。
她指著軍綠色，軟軟的說：“那個好看，是二蛋爸爸的顏色~”
二蛋爸爸穿的衣服都是這個顏色，她可喜歡可喜歡這個顏色啦~
林海峰施恩般的擠出半分心神看了眼軍綠色，接著立馬將目光將再次投回到粉紅色上，低沉的嗓音裡透著輕快，“兩個顏色都買。”
軍綠這種冷硬的顏色哪裡適合女兒？女兒就該穿粉紅色！
但既然女兒喜歡，那便一道買了吧。
鹿崽移動著小腦袋來回觀察著兩個顏色，心中做著對比，看來看去，她還是覺得軍綠色比粉紅色好看。
而且買布要好多好多票票的，二蛋爸爸肯定沒有那麼多票票噠，所以她不可以貪心，隻要一種顏色就好啦~
二蛋爸爸做的白襯衫和綠色褲子最好看啦~
因此她晃著小卷毛，表示自己隻要軍綠色就好。
林海峰聞言，心裡像是被人揪了一下似的生疼，女兒如此懂事的原因，歸根究底還是因為自己窮，若是有錢了，稚齡的女兒還會考慮這些？
買！
他一定要糾正女兒在金錢方麵的懂事！
為此他心中要賺錢的念頭也更加堅定。
若是熟知他性格的政委在，此時一定會嘖嘖出聲的點評：看吧，他就說林海峰此人是屬倔驢的，典型的吃軟不吃硬。
你要是撒潑哭鬨的要買買買，他睬都不睬你，掉頭就走；可你越是不要，他就越要把最好的東西捧到你麵前。
林海峰用事實驗證了他的點評。
他無聲的吐出一口氣，平複自己的情緒，待心中沒那麼苦澀後，他嘴角噙著微笑說：“爸爸和你每月的補助裡都有布票，所以鹿崽不用擔心爸爸買不起。”
“爸爸給你做件粉紅色棉襖，配同色兔毛耳暖好不好？不行，還得再做雙兔毛小靴子，不然隻有衣服和耳暖會顯得頭重腳輕，衣服領袖口也要鑲圈兔毛……”本和女兒商量著的林海峰，說到後麵變成了自言自語。
他整副心思都沉浸在如何打扮女兒中，片刻後回神征詢女兒的意見。
鹿崽歪著頭眨著澄淨的雙眸，打量著他，她覺得現在的二蛋爸爸眼中好像裝了麵透亮的鏡子，鏡麵閃爍著卟靈卟靈的光，看起來快樂極了。
而且快樂好似會傳染，她也覺得開心。
鹿崽彎起大眼睛，笑的奶乖奶乖，“好噠~”
“鹿崽真乖。”
林海峰寵溺的語氣落入到右後側路人的耳內。
路人是個年輕的姑娘，姑娘下意識的抬頭探詢聲音的主人，待看清他英俊的臉龐後，麵上泛起朵朵紅暈，揪著衣角害羞的垂下頭。
剛垂下又忍不住再次抬頭，來回三次後，她終於注意到了男人懷中還抱著個看不到臉的小女孩，聽到小女孩嬌嬌軟軟的喊“二蛋爸爸”，她如遭雷劈。
她滿臉失意的咬著嘴唇，想：怎麼就結婚了呢？
……
盯了布櫃半響的林四，覺得配色還可以再靈活點，他指著毛呢料說：“二叔，咱不一定非得做一套同顏色的衣裳，咱用軍綠色做棉襖，粉紅色做寬領袖口邊也好看啊！”
他這幾天也給妹妹紮過小揪揪，坦白講，他覺得給妹妹紮小揪揪，可比和小夥伴玩有意思多了，看著妹妹頂著自己紮的小揪揪，他覺得心裡滿足的不得了，比考試考了及格還要滿足。
隻紮個小揪揪就這麼好玩，那打扮妹妹會不會更好玩？
恩，回去後一定要試試。
林海峰在腦中模擬過侄兒說的配色，眼前一亮，認同道：“不錯，配色比單一的色調要更加好看。”
“是吧是吧？”林四精神一震，手指一一點過幾個布料，“還有這個靛青色，可以配那個大紅色！”
林海峰隨著他的手指觀察過兩個顏色後，視線在另一匹布料上停頓，“我倒覺得靛青色配淡橘色不錯，色彩一明一暗，更相得益彰。”
“誒？是唉，這倆配起來更好看，還是二叔眼光好，那二叔你看這個鵝黃色咋配？”
“我覺得……”
叔侄倆不自覺的越湊越近，直至緊緊靠貼在一起，兩人興致勃勃的商討著。
鹿崽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哥哥，迷茫的抓了抓小卷毛，為什麼爸爸和哥個買布會這麼高興呀？
不懂。
不過雖然不懂，乖巧的鹿崽也沒有打擾兩人問清楚的想法，而是低頭去解小挎包扣子，準備看帶來的小人書。
她的小挎包是林海峰新做出來的，蝴蝶結造型的小挎包有半塊磚頭大小，左下右三側鎖緊，包口縫著一排小蝴蝶造型的盤扣，因為林海峰怕女會被拉鏈夾到手。
鹿崽短短的小手指艱難的摳著扣眼，花費了好大一會功夫才解開三個扣子。
鹿崽看著隻開了一道小口的挎包，抬手抹了把額頭上不存在的汗，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二蛋爸爸說女孩子都要背蝴蝶結的小包包，可是紐扣真的很難解呀~
她歪頭凝視著包包張開的小口，須臾，眼睛一亮，再解開一顆紐扣，小手從口子處伸進去掏書，等順利的掏出書後，大眼睛笑彎成月牙。
用下巴夾著書，扣好紐扣，她便捧著小人書，津津有味的看起來。
鹿崽不知道，在這一時刻，有兩個長得扔到人堆裡就記不住長相的男人，邊拭著眼角的眼屎，邊跟著人群擠進了百貨大樓。
他們進來後，漫無目的的逛著，隱晦的視線在行人身上掃來掃去。
兩人逛了一會後，矮一點的那個，用胳膊搗了搗搭檔，用氣音問：“有目標了沒？”
“沒。”眼觀四路的高個子答。
矮個子翻了個白眼，“咋淨是窮鬼，哎，哥你看，那個女同誌穿的不錯，還是的確良襯衫咧！”
高個子快速掃了眼他說的女同誌，鄙視搭檔，“不錯個P，一看就知道她穿的是假領子，要不誰舍得把領子做這麼厚這麼高？”
他拉著搭檔走到角落，觀望四周無人後，義正辭嚴的用氣音叮囑：“雞有雞道，狗有狗道，賊也有賊道，你要記住，火眼金睛就是咱賊的道！隻要練好了火眼金睛，你一眼掃去就知道哪些人是有錢人了。”
“哥，賊道不是劫富濟貧嘛？”矮個子撓著後腦勺問。
高個子斜眼，“咱不就是貧嘛？”
“是、是喔。”
“走，看哥給你展示下啥叫火眼金睛。”
矮個子期待的應聲。
兩人繼續去尋找目標。
過了一會兒。
高個子看著目標，眼睛亮的嚇人。
他示意搭檔往前看，“你看那個小女孩！我敢用你八輩祖宗打包票，她家裡有錢的很，彆的我就不說了，你看她腳上的小皮靴！哎哎你快看，她正從那個怪模怪樣的包裡往外掏錢呢！哎呦我滴個乖乖，掉地上的那張是工業券吧？”
他興奮的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是滴咧！哥，她還拿了糧票出來！”矮個子激動地把脖子抻成了鵝脖子，“她又把錢票塞包裡了，哥，咱動手不？”
“動！他們站櫃台前肯定就是買布滴，等會趁她家大人買布時不注意，咱倆就過去偷！”
“哎！”
……
他們嘴中的小女孩，也就是鹿崽，此時正殷殷的仰望著林海峰，嫩著小奶音，“二蛋爸爸，鹿崽也有錢噠~鹿崽可以買布的。”
剛才二蛋爸爸決定要買好多好多顏色的布，哥哥說黑色的布買不了了，因為他們帶的錢不夠。
她就拿出上次買手表剩下的錢給二蛋爸爸，可二蛋爸爸不要。
蹲著的林海峰給女兒扣著小包包，柔著聲音說：“爸爸有錢隻是沒帶，明天再來買一樣的，鹿崽的錢要收好留著自己用。”
說完，他察覺到人群裡傳來兩道火辣辣的視線，扭頭望去，卻隻見到一片高低胖瘦的背影。
許是又是覺得女兒長得精致，多看了兩眼的人吧，今天他收到了不少這樣的目光，他自豪的想。
鹿崽晃了晃小卷毛，說：“鹿崽的錢就是二蛋爸爸的錢~二蛋爸爸可以用噠。”
“不對，爸爸的錢是鹿崽的，鹿崽的錢隻是鹿崽自己的。”林海峰給女兒正好背帶，寵溺的揉著女兒的發頂。
鹿崽不解，“為什麼呀？”
按照二蛋爸爸的說法，自己的錢錢不也該是二蛋爸爸的麼？
“因為——”
剛想解釋的林海峰被侄兒打斷。
林四焦急一把抱起妹妹，推著二叔，“二叔二叔！櫃台空出一個缺口你快去買！不然等會又該被人插隊了，再不買等會布就沒了！”
艾瑪，城裡人也太生猛了，他跟二叔幾次擠到櫃台前，又幾次被插隊的人擠出櫃台外。
林海峰一聽布快沒了，和女兒說了聲晚點解釋，立刻跨步到櫃前，告訴售貨員自己要哪些布。
林四見售貨員忙得找花了眼，一時記不得哪種布放在哪，伸著手臂給售貨員指路，“靛青的在那！第三排架子從左邊數第2個。”
售貨員擦了下額頭的汗，揚聲問：“靛青的你們要幾尺來著？”
“兩尺！”
“兩尺。”
叔侄倆同時回答。
售貨員：“那粉紅色的呢？”
……
鹿崽見爸爸和哥哥和售貨員一問一答，忙的不得了，便乖乖的再次捧起小人書看。
一直暗中觀察的兩個賊，看叔侄倆忙了起來，兩人交流了個眼色，起身朝布櫃走來。
兩人裝作要買布的樣子，隨著人群擠到鹿崽身邊。
配合默契的兩人分工合作，矮個子去偷包，高個子背對矮個子而站，一是為了觀察環境，二是為了擋住搭檔下手的動作。
矮個子瞄了眼包口，看清扣子咋解後，悄悄的伸出手指探上了包，他一麵解著盤扣，一麵警惕的東張西望。
因是做賊，矮個子便覺得每一秒都過的格外漫長，他看兩三秒才解開一個盤扣，而包口還有7~8個盤扣，心中不由得著急起來，一急，手上的動作就重了幾分。
看入迷的鹿崽，覺得後脖子的背帶處傳來下墜感，她以為是壓著包包了，便換了個姿勢繼續看，幾秒過後，發現下墜感越來越重，她從書中抬起頭，望包。
待看到包口上，一雙十指如勾的手正在解盤扣，眨巴眨巴了雙眼，伸出白嫩的手指，戳了下忙的不可開交的手背。
“哎彆鬨！我馬上就解開了！”警惕望著行人的矮個子，以為是搭檔在催促，不耐煩的揚了下手背，繼續解。
鹿崽歪著頭望著他，小手手卻摸到林四的耳朵上，拽著他的耳垂輕輕的扯了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