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夏日忙(2 / 2)

沒想到皇阿瑪現在還在接見臣子,蘇辰進來後靠牆邊往西暖閣走去。

康熙看到兒子從外麵跑過來,還以為他勤奮才從上書房回來,隻看一眼便把目光放到跪在殿下的臣子身上,平常的聲音裡也滲透著渾然的威嚴:“起來回話。”

趙時揖站起來,心裡不覺得怕,但卻總覺得腿肚子有些發顫。

“趙時揖,”康熙從禦座上起身,走下台階來,打量著這位弓腰垂頭站立的八品司務,問道:“你覺得朕從卯時就要開始禦門聽政,不合理?僅僅是因為聽政開始的時辰太早?”

趙時揖的腦袋更低幾分,聲音卻依然洪亮:“皇上卯時聽政,寅正起身都不算晚。但如微臣這等微末小官,住的地方遠離皇城,想要不遲聽政時間,便在寅出起身也有些晚。更彆提還有些年邁官員,行走不便,有的醜時即起身穿衣。以至於大家白天在衙門,精深倦怠無力處理公事。”

說完他才跪下,道:“所以臣才上書請求皇上更改聽政時辰。”

康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敢說的臣子,很有些發現新鮮事物的感覺,在這臣子說完了才漸漸顯出幾分惶恐樣子的時候,他臉上帶著笑容道:“內閣、各部也都有大臣提議過更改每日的聽政時間,以及朕聽政的頻率。隻是他們都說是擔心朕的身體,”

說著忍不住笑道:“你是第一個在禦門聽政這事兒上,說的是大實話的人吧?”

趙時揖忙道:“臣惶恐。”是真的惶恐。

康熙笑容不減:“起來吧。你說的,也有道理,先前朕的確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這樣,”他說著又走回金殿上坐下來,道:“從今日起,禦門聽政時間更改為春夏七時,秋冬八

時。年老者,生病者,上折子到部裡,可著情免禦門聽政幾日。”

趙時揖聽完了還愣在原處,折子是他昨天上的,今天下朝後就被叫過來,心裡一直是在打鼓的。

卻沒有想到,皇上不僅沒有怒斥他怠惰,反而還立即作出了更改禦門聽政時間的決定。

這一刻,趙時揖心中惶恐感激參半,真心實意的跪下高呼:“皇上聖明。”

趴在柱子後麵偷看的保成轉身,踢踏踢踏回到西暖閣,蘇辰一抬頭就發現他的嘴巴是不自覺撅著的,一麵盛了碗點綴著枸杞的雞湯給他,一麵問道:“怎麼啦?”

保成說道:“我也想晚點起。”

他現在其實起的不算早,畢竟還沒有到正式讀書的年紀,都是卯時初才起,也就是早上六點,之後吃些點心去上書房讀書。

“你晚上一般戌初就睡了,到早晨卯時這中間有五個時辰,十個時了,睡眠完全充足。”不用跟阿瑪說,蘇辰直接拒絕了弟弟的這個請求。

不會是聽到彆人跟聽政時間上折子,這小家夥也想變變自己的讀書時間吧?

“早睡早起身體好,”他笑著捏了捏小家夥不情願的小臉蛋。

不一會兒,康熙回來了,看桌子上的飯菜還沒動,道:“你們怎麼不先吃?”

蘇辰說道:“正要吃,阿瑪,這是你的雞湯,還很燙,吃過飯再喝。”

“好,”康熙笑著,兒子親手舀的雞湯總是比禦膳房就那麼端來的香濃,隨意的問道:“你身上起了痱子?”

蘇辰沒想到一點小事也能驚動阿瑪,搖搖頭:“就後背一點,已經拿過痱子粉了。”

保成手裡拿著一個小包子,跟他哥出去幾回,他現在就喜歡吃這種做的不是過分精致的食物,覺得看著都有種家的舒服感。

聽說他哥起熱痱,說道:“我有一個涼玉的席子,一會兒叫人給大哥送去。”

“你用吧,你小小的更怕熱。”蘇辰終於是把自己不樂意穿肚兜的話說了,引得他阿瑪笑道:“辰兒又長了一歲,大人麼,不願意穿小孩子穿的肚兜也是有的。”

保成:“為什麼大了就不願意穿肚兜?”

蘇辰很是不好意思,本來嫌肚兜幼稚,現在卻顯得他幼稚了,轉頭對弟弟道:“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保成懵懂的點點頭。

康熙喝一口此時已經不那麼燙口的雞湯,笑著跟兩個兒子宣布:“進入五月更熱,等過幾日給你們額娘做完三周年祭禮,阿瑪帶你們去瀛台避暑。瀛台林木茂盛,大暑時節也是清涼的。”

到那裡就不用怕熱了。

蘇辰道:“我們都能去嗎?”

康熙點頭,指著小保成道:“今年把他也帶著。”

保成連連點著小下巴,他還記得去年阿瑪去瀛台,他一個人留在宮裡的孤獨寂寞,雖然那時候阿瑪每隔幾天會回來看看他。

對於出宮避暑這種類似出去旅遊的行程,蘇辰很是期待,當下摩拳擦掌道:“那我今天就收拾東西。”

隻不過,額娘的三周年祭禮,豈不也是保成的生日?

---

白居易在詩裡說:“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

說的就是現在的情景,在北方剛進五月,去年的冬小麥就到了收成的時候,往往蒸幾個黑乎乎乾硬餅子,有條件的再煮上一碗鹹雞蛋,一家人便從天剛蒙蒙亮便到田間忙碌起來。

京城附近的田地也是如此,還不到辰時的時候,割麥子的已經從這頭走到另一頭,婦人將板車從牛身上卸下來,拉著到田裡,用木叉挑起地上打好捆的麥子,放在車上。

旁邊有才總角的孩子低著頭拾麥子,大一點的孩子則幫著母親把車上的麥子歸攏好,用草繩緊緊

的紮起來。

以中間的羊腸小道為中心,兩邊都是這種忙到全家出動的熱火朝天的情景。

遠處走來兩個人,一個老者一個青年人,老者穿著粗布棉衣長衫,青年人同樣是長衫,手裡還牽著一條皮繩子,後麵係著一頭肥壯的青驢。

偶爾抬頭的農家漢子看到這倆人,客氣的笑了笑,低下頭揮舞著鐮刀繼續收割覆隴黃的小麥。

現在能穿長衫的,基本上都是讀書人,天然便容易得到彆人的尊敬。

老者和青年人一路走來,所遇見的人對他們都還算客氣,尤其是在田間忙碌的這些農人。

“小兄弟,能否借一碗水喝?”老人停下來,向剛才那漢子說道。

漢子被太陽曬的發黑的遍布著一層汗珠的臉上綻開笑容,有些赧然,道:“老丈,我都四十了,孫子都那麼大了。”

被漢子指著的正是蹲在地頭,往籃子裡撿麥穗的一個兩歲左右的娃娃。

老人笑著改口:“那兄台?其實我都快七十了,”說著指向旁邊的青年人,“這是我兒子,三十有四了。”

漢子驚訝道:“不像,您老看著才五十。”

放下手裡的鐮刀,走到地頭把乾淨抹布蓋著的一瓦罐水提起來,送到老人兒子手裡,爽快道:“你們倒著喝吧,早晨起來時煮的白開水。”

老人也驚訝了,沒想到一戶普通的農家人能這麼講究,但他著實渴了,今日上路之前帶的水早已喝完。

那青年人從驢背上的包裹裡取出來一隻陶碗,倒了大半碗遞給老人:“父親。”

老人喝完了,青年人自己也喝大半碗。

解渴後,老人才跟那邊又去割麥的漢子閒聊:“老兄家裡日子不錯啊。”

“緊巴巴的,”漢子一邊欻欻割著麥一邊應付談話,笑出一口大白牙,“老丈看我家裡像是滋潤人家?”

老人笑道:“有喝開水的講究,日子都不會太差。”

漢子笑的歡快,道:“那可不儘然,您不知道我們這兒的人喝開水,也是前些日子才開始的。聽說不把水煮開,那就是生水,生水裡有蟲子呢,長年累月的,肚子裡便都是蟲了。嚴重的還能累積成病,叫什麼、”

那頭割著麥子過來的年輕人接道:“是蛔蟲病,到成了病的氣候,就不好治了。”

老人心想著這附近肯定住著一位醫術高又有仁心的大夫,便笑著問:“這話是誰告訴你們的?”

農家漢子的兒子指向東北,道:“前麵沙崗地的人說的,他們那裡還有一種可以打蟲的藥,聽說一開始是沙崗地一個小孩枯瘦枯瘦的,叫他們粉餅廠的主家見著了,以為是那孩子啥不良,專門請來大夫給他們村裡的孩子瞧病才發現的蛔蟲病。”

農家漢子點著頭道:“是哩是哩,那主家真是好心,沒幾天便送過去一種能治蛔蟲的藥,還叫人跟咱們這周邊村子裡的小娃們分了。”

老人看著東北那個方向,目中沉思一閃而過,感興趣道:“我們父子一路走來,還沒進這京畿地界兒,便聽到好些人說起那個有個粉餅廠的村子。那個村子,真有那麼好?”

農家漢子割麥子都不顧了,說道:“您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們村子現在沒一個種地的,都給那個粉餅廠乾活兒呢。不僅月月有錢拿,四時八節的還有禮品發。這不馬上端午,他們那廠坊的人,都得了香囊和粽子。”

旁邊裝麥子的婦人忍不住了,插言道:“最好的還是他們村裡要建三四排磚瓦房,有些兒子多的人家能分好幾處呢。”

婦人最羨慕的就是這個,沒收麥子的時候有一段閒暇的日子,她跟著村裡的婦人去沙崗地做過幾日洗料的零工,看見了那幾排快要完工的房子。

回來後念叨好些天,隻恨他們村跟沙崗

地中間還隔著二三裡地。

到跟前聽到這樣更確切的消息,便意味著那做粉餅的沙崗地村的各種傳言都不是虛言。

老人心裡的好奇堆到頂高,說道:“沒有自家的地,豈不是和工匠無異?”

這人腦子有毛病吧。

婦人看了老人一眼,她男人倒是沒有覺得老人傻,仔細說道:“似我們這般,種著自己的二畝地,還不如人家在粉餅長做活兒的。更何況,現在我們連自己的地都沒有。”

話落,看向麵前的田地,漢子眼裡融著天下農人間共有的一種悲傷,他跟老人解釋:“我們這種的也是京中大戶的地,一年交完地租糧稅,收的糧食剛夠一家人吃喝。”

老人心中感觸,但若是天底下種地的都不想種地,這天下人裹腹的食物何來?說到底,那粉餅廠是經商的路子,有沒有粉餅廠對天下影響不大,有沒有農人,卻關係著天下穩不穩。

這清朝的皇帝也算是個難得明君,竟然放任這麼一個廠坊在京城附近而不管,那麼這廠坊必有那朝中高官插手無疑了。

老人和他兒子在這家地頭歇了會兒,便告辭,沿著兩邊儘是陽光蒸熱的麥秸竿香味的道路,繼續前行。

“爹,再過一二裡就是沙崗地,您坐驢子上來吧。”避開路上掉的一撮麥穗,青年人對老人說道。

老人轉頭看了看家裡的驢子,道:“它也渴的夠嗆,不遠了,我走著便是。”

到這個村子的儘頭,是一片捶的平整的打麥場,前麵應是沙崗地,遠遠能看見,那個小小的村莊裡除了紮堆的屋子,並沒有種什麼莊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