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笑的一臉諂媚, 奪過少年手裡的還剩的黑石送到蘇辰麵前:“貴人請看。”
少年被他推了一把就麵無表情的站在一旁。
蘇辰看這道士一眼,將他手裡的黑石也接過來,手指用力捏了捏, 果然是軟的。在手心裡劃一下,便是一道清晰的黑色印記。
如果沒猜錯的話, 這應該是石墨。
道士仍然一臉諂笑的看著這小貴人,心裡算盤打得啪啪響, 隻要他開口要買,至少宰他五兩銀子。
“道長, 你還賣藥不賣藥了?”剛才一直在詢問的那婦人開口。
道士忙轉頭道:“賣, 賣, 治腰疼的藥是不是?”
從葫蘆裡倒出來兩丸紅彤彤的丸子, 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隻這兩丸,保管你藥到病除。”
婦人還是有些遲疑的, 道士便又開始忽悠。
蘇辰抽了抽嘴角, 若是現代在大街上遇到這樣忽悠人賣藥的,反手都能報警。
清朝根本沒有嚴整的醫療體係, 類似這種大街上賣藥的販子,還真是不少見。
蘇辰突然開口道:“你的黑石,還給你了。”
道士還等著跟這個大主顧身上撈一筆呢, 當下顧不得忽悠婦人,把藥葫蘆交給那少年人:“你跟大嬸說說我們的藥。”
說著他轉頭就來到蘇辰身邊,笑道:“貴人,看您對貧道這師門黑石有興趣, 打算出多少錢呢?”
這是覺得我不認識就全靠一張嘴啊!
蘇辰笑笑:“這黑石是你師門獨有的?”
道士一聽這話音就知道他果然是不認識黑石,忙更為肯定的說道:“正是正是,這般黑石有凝神安心的療效, 在彆處是沒的買的。您若是喜歡,貧道便宜出給您。”
這玩意,不是乾這行的根本認不出來,最多以為是黑煤塊,但其實兩者相差甚大。
蘇辰知道這家夥想坑他,也裝作毫無所覺的的樣子,問道:“你不是賣藥的嗎?怎麼還賣石頭。”
“賣藥隻是次要,我們師徒倆下山來主要就是為了把這黑石介紹給世人知道。”道士這下真是一張嘴全靠天馬行空的編,隻不過他顯然忘了,現在他麵對的不隻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孩子,還有不少好奇他的藥的路人。
這時候就有一個聲音疑惑道:“道長,聽你的意思除了你們山下沒有這黑石?”
道士聽聲音看過去,見是一個穿著灰藍色長衫、雙手插袖的中年男子,正想說兩句軟乎話叫他賺了這一波,那中年男子已經接著道:“也不知是不是在下見多識廣,倒在一個地方見過許多這樣黑石頭呢。”
道士的臉色黑了,多年行騙的經驗讓他很快有了自己的說法:“你見過的肯定和我家的不一樣。”
中年男人旁邊還跟著一個高瘦的少年人,少年人此時也充滿了好奇:“夫子,那黑石頭到底是什麼?”
顯然,對於他家夫子的博聞強識,少年郎有著無比的自信。
中年男人笑道:“人人家中女眷皆有之物,”抬手在眉毛上畫了畫,“做眉黛主要用的石墨,是也不是?”
道士心裡惱怒,冷聲道:“胡說八道,我行走於大江南北幾十年,隻在我道家的山上有這樣的黑石,你說的什麼石墨,和我這個根本不是一個東西。”
見這邊起了爭執,剛剛要給她男人買腰疼藥的婦人也隻顧看熱鬨了。
穿著破舊道服的少年拿著藥葫蘆,眼神左右瞧了瞧,發現這番熱鬨吸引而來的還有兩個差役,不自覺抿緊雙唇,而後突然開口道:“師父,這黑石隻是徒兒為了做記號,在一個胭脂鋪的後門揀的啊。而且,咱們師門的山在哪兒?”
這少年的話沒有完全落下,人就被突然轉身的道士揪著發髻劈頭蓋臉一通打。
“叫你胡說叫你胡說—”
道士的動作太快,蘇辰反應過來叫榮廣去把人拉開的時候,那少年鼻孔裡已經流出鮮紅的兩道血跡。
道士惱怒的揮開阻擋他拳頭的人,大聲道:“師父打徒弟天經地義,誰敢管?”
蘇辰忍不住冷聲:“你彆侮辱師父這兩個字了。”
擠過人群進來的縣衙差役也皺起眉毛,喊道:“那漢子,彆在我們臨漳縣鬨事啊。”
說的卻是榮廣。
並不是差役和道士有交情,而是現在人的地盤意識特彆濃,堅決不會允許外地人在本地鬨事。
榮廣便鬆開揪著的道士衣領,出宮在外他們會儘量不和當地官府打交道,因此能避免的麻煩就要避免。
蘇辰明白榮廣的意思,便也沒說什麼。不料那道服少年突然衝到差役身邊,跪下來道:“差爺,我不是這人的徒弟,我是兩月前被他從村口拐走的。”
道士兩眼一翻白,提著手裡的拂塵上前就抽在少年頭上背上:“你個忘恩負義的,當時不是你家人差點餓死,你爹娘把你賣給貧道的?”
少年伸手護頭,衣袖滑落,露出來交錯的新舊傷痕,輕輕紅紅的一道又一道交疊著,叫人看一眼就心底唏噓無限。
“不像是師徒啊。”
周圍人交頭接耳的說著,卻也有人不同意:“現在想學什麼不挨打?況且是賣了身給人家當徒弟的。”
道士擔心差役找麻煩,拿拂塵當棍子抽了少年十幾下,就從袖子裡掏出來一張紙遞給那倆皺著眉的差役:“這是當時他爹娘摁過手印的賣身契,差爺儘可到那閻村去查驗。”
一個差役接過那張契紙看了看,對跪著的少年人說道:“老老實實給你師父道個歉,有這東西在,鬨到公堂上打的還是你。”
少年人黝黑的雙瞳中閃過濃重的絕望神色,黑壓壓的幾乎看不見一絲亮光。
蘇辰看不下去,道:“道人,我不買你的黑石,買你這徒弟多少錢?”
封建的社會用一條又一條規則把人狠狠壓在一個階層內,說出來這樣的話,蘇辰也百般不適。
他知道,隻要這道人還在,他買走一個少年,還會有另一個少年會被買來繼續做他徒弟受他欺壓。
但眼下,蘇辰管不了那麼長遠的事。
道人一聽這話,就想狠狠敲一筆,但眼光看到身材高大虎目炯炯的榮廣,眼神都忍不住顫了下,伸出來五根手指道:“五兩,少五兩銀子彆談。這小子自打跟了我,我可是教給他不少煉藥的手藝。”
道服少年不服,道:“你做藥的時候都關了門,我除了燒火什麼都沒學會。”
五兩銀子?兩個月前,他爹娘也隻是把他賣了一兩六錢印子,他跟著道士乾的多吃的少,現在竟然要轉賣他五兩銀子,怎麼不去搶?
其實少年很擔心,這個看起來衣著也不是那般富貴的“貴人”不舍得出這麼筆銀子。
畢竟他不是長得好女孩子,能賣出來五兩以上的高價。
蘇辰倒不在乎五兩銀子,但出門在外最好彆太露富,便遲疑著道:“五兩銀子啊,太多了。我還是不做這個好人了吧。”
道士著急,道服少年也一瞬間垂下眼睛,剛小心翼翼亮起的些微亮光又被黑暗覆蓋。
都準備掏銀子的榮廣:---
道士忙說:“價錢已經是很低的了,您說能給多少。”
蘇辰道:“把你的黑石算上,連帶你徒弟,四兩銀子。”
道士聞言都沒有打磕巴,馬上道:“成交。”
片刻後,蘇辰一手拿著幾塊質地柔軟的黑石,一手拿著那張道士買下少年人時簽的賣身契,身後帶著個瘦巴巴的道服少年往回走。
榮廣去跟剛才那兩位差役上衙門補辦賣身契去了,蘇辰一開始覺得沒必要的,但轉念一想他若不要這個賣身契,萬一道人又反過來要這少年繼續回去給他做徒弟就不好了。
榮廣萬分不放心主子自己回去的,蘇辰保證了好幾遍,他人才跟著差役去縣衙。
蘇辰又不是小孩子,隻覺榮廣這般小心翼翼太容易讓人產生壓力。
不過蘇辰一點都不叛逆,他們看熱鬨的地方距離客棧很近,他讓榮廣去辦賣身契,轉頭帶著那少年就回了客棧。
快到客棧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原來你們也住這裡。”
蘇辰回頭,就見是剛才跟在那幫忙解釋石墨的中年人身邊的少年郎,他穿著鐵鏽色絲綢夏衣,手裡拿著一把折扇,臉上是很熱情的笑容。
一看即知是錦繡堆裡長大的。
蘇辰點點頭,這人已經十分熱情的小跑過來,雙手合拳道:“在下畢盛钜,字韋仲,剛才就想和小兄弟結識,隻如何開口都顯得貿然。卻不想還有這等巧事,咱們都下榻在這裡。”
蘇辰笑了笑,道:“我叫蘇辰,外麵太熱,進去說話。”
畢盛钜笑著道:“是,是,我還好,粗糙不怕曬,蘇小兄弟這粉雕玉琢的,彆曬化了才好。”
蘇辰很是奇怪的看他一眼,合理懷疑這人是在調戲他。
趙澤借客棧的後廚把烤雞上了爐,就擦著手來前麵大堂涼快,正好看見這一幕,在畢盛钜那張笑的花一般臉上瞧一眼就皺眉。
畢盛钜十六七歲,正是自信而又熱情洋溢的年紀,結識了蘇辰這個小孩子,也絲毫不把他當小孩,進門還讓他先行。
蘇辰就把那點奇怪想法擱在一邊,笑著學著古人拱拱拳的姿勢,先邁步進去。
趙澤警惕的看畢盛钜一眼,過來迎著自家主子在一張桌子旁坐下,把小二的活兒都接過去,又是擦桌子又是倒茶。
趙澤等暗衛早年是在外麵行走的,對這畢盛钜是打眼一看就知道什麼人。如今的文人很有些奇怪,和男的交朋友並不以為恥,多少還有點自命風流的意思。
不知道榮頭兒怎麼沒跟著,叫主子被這樣的人糾纏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