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淑硬生生地把那個“誰”咽了下去。
她滿心認定了李衾是個麵如鐘馗又似張飛的粗莽武夫,忽然看見這樣一個斯文雅貴的“陌生”人物,簡直要大叫“救命”。
可李府是什麼地方,外男自然不可能輕易擅入,而這個人的臉上又絲毫的驚慌跟輕薄之色都沒有,那麼答案隻有一個。
——他是李衾?!
李衾先看了眼被自己握在掌中的玉梳。
這梳子像是用了很久,通體晶瑩質地細膩,上頭還帶有些許她掌中的微溫。
李衾的鼻端嗅到一股似有若無的淡淡香氣,隱隱地有一點梔子的甜意,也仿佛是幽蘭般的淡遠,撓的人的心裡癢癢的。
他重又抬眸看向麵前的女子,她身上隻穿著絲薄的單衣,露出了修長如玉的脖頸,再往下便是天青色的抹胸。
怪的很,新嫁的女子,不該是通身的大紅麼?她竟是這樣素淨淡雅之極的打扮,可偏偏引人注目之極。
李衾想起自己剛才進門的時候驚鴻一瞥,是她抬手遞梳子的場景,素色絲滑的袖口往下褪落,露出了如玉般潔白無瑕的手腕跟小臂,纖纖的五指微微蜷著,如同半綻的玉蘭花,跟那白玉梳子竟不分軒輊,曼妙絕倫,美不勝收。
早就聽說蕭家的蕭東淑是當世最絕色的美人,這一點果然並非虛言。
“好夫人,連夫君都不認得了?”李衾微微一笑,見東淑將要站起來,便抬手在她肩頭輕輕一摁。
他自詡沒用多大力氣,卻輕易地讓她乖乖坐了回去。
李衾看了看鏡子裡的美人圖,垂眸看向身前的女子,緩聲道:“再梳一回,就睡下吧。”
他果然喝了不少酒,靠的又近,濃烈的酒氣幾乎把東淑熏暈了過去。
“還是不必了,不敢勞煩。”東淑勉強回答。
心沒來由地突突跳了起來,覺著現在的情形很危險。
東淑想不通,明明他不回來的,怎麼突然沒提防地耍了個回馬槍?
真是言而無信,不知其可啊。
而他的手掌摁在肩頭,就如同有一團火跟著降落,壓得她非但是心跳加速,連呼吸都有些不穩了。
耳畔聽到李衾低低笑了聲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這般貼身而笑,笑聲紛紛地都衝到了東淑心底,攪亂一池春水似的。
不知不覺中,已經飛快地紅了臉。
李衾是武將,習武之人,耳朵跟眼睛都分外的警覺,早就聽出了東淑的呼吸已經亂了。
給女子梳頭,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本來隻是隨口的玩笑,但手滑到那把青絲之上,握住了,就有些舍不得鬆開了。
晶瑩如雪的玉梳緩緩地從柔順的發間梳落。
李衾深吸一口氣,她身上那股淡淡香氣隨之旋入,在五臟六腑之中縈繞徘徊。
他看著身前之人白裡泛紅的臉頰,新沐浴過的玉人,菡萏似的容顏,清新而又嬌媚。
“雲暗青絲玉瑩冠,笑生百媚入眉端。”他突然念了這一句。
東淑越發震驚,忍不住想回頭看看李衾,才一動,他掌中的青絲也隨著擺了擺,像是要趁機逃脫一樣。
“彆動,”李衾忍不住說。
東淑咽了口唾沫:“底下呢?”
“底下?什麼底下。”他的目光有些迷亂,滑到那天青色的抹胸上。
頭一次覺著天青也可以這樣色澤撩人,當然,假若沒有這礙眼的東西……似乎更妥。
“底下的詩句。”東淑做夢也猜不到,此刻身後的人在想什麼。
“嗬,”依舊是低沉的可以入人心肺的笑聲,李衾繼續念道:“雲暗青絲玉瑩冠,笑生百媚入眉端。春深芍藥和煙拆,秋曉芙蓉破露看。星眼俊,月眉彎。舞狂花影上欄乾……夫人是在考我的學問?”
東淑以為他隻是哪裡聽來的一句,所以才故意為難似的問他底下的是什麼,想不到李衾居然“對答如流”!
“隻是隨口問問罷了。”東淑的心裡隱隱有些慌,麵上卻還難得地保持著鎮靜。
本以為是個鬼麵鐘馗,粗莽張飛,卻想不到貴雅清俊如此。
可長得好也不算什麼,畢竟她從小就是在錦繡堆裡長大的,早見慣了。
難能可貴的是,這個人雖名為武夫,居然也知道這些風雅的詩。
一件一件,都出乎她的意料,所以竟有些莫名慌張。
正在胡思亂想,隻聽李衾道:“底下還要嗎?”
“嗯?”她還有點心神不屬。
李衾不疾不徐地笑道:“底下的詩還有兩句,夫人可還要嗎?”
直到現在,東淑才依稀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不要了。”她紅著臉低低答了這句,察覺自己的聲音竟有些啞,便不自在地咳嗽了聲。
李衾道:“既然開了頭,自然要完完整整的,豈能說不要就不要了?不如夫人替我念完。”
他的手不疾不徐地替她梳理著頭發,時不時地還輕輕撫過。
這感覺“糟”透了,像是老虎捉到的鹿兔,一巴掌搭上去壓住,嗅一嗅舔一舔,玩耍夠了就可以一口吃掉。
東淑有些口乾舌燥,喉嚨也莫名發癢。
隻得定了定神,念道:“醉來直駕仙鸞去,不到銀河到廣寒。”“夫人不愧是蘭陵蕭家的人,這樣通今博古,令人欽佩。”李衾讚道。
“不敢當,請三爺……”
才要正色的讓他停手,卻見李衾將手中的玉梳輕輕放在桌上。
東淑才鬆了口氣,李衾的手卻隨之下滑,竟將她打橫抱起。
“你……乾什麼?!”東淑大驚失色。
李衾垂眸盯著她,低笑道:“如娘子吩咐,當然是‘醉來直駕仙鸞去,不到銀河到廣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