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2 / 2)

蕭憲道:“彆提什麼知己,我可不敢是你的知己,好!你既然來要那什麼東西,你且告訴我,那是什麼?”

李衾沉聲道:“禦庫裡的詔書,除了一些留存的詔書,多半都是皇上的近身秘書謄抄出來的,以便於印證詔書的真假,我先前跟你說過,皇上想查閱禦庫的存檔,如今我既然來了,你就該知道,該看的皇上已經看了。”

蕭憲對這個並不意外,他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果然不愧是皇上,雷厲風行,敢作敢為,先帝的遺命都不顧了。嗬嗬。”

這話裡的嘲諷溢於言表,李衾卻仍是麵不改色:“所以高公公才會給秘密地押了回來,就是為佐證的。真正的遺詔在哪裡,皇上很快就會知道……不,也許已經知道了。”

蕭憲聽到這裡才有些意外地看向李衾:“你的意思是……等等,今日是不是皇上讓你來的?”

“嗯,”李衾點頭說道:“我今日來,隻我自己的主意。方才跟你說的,也是我所得到的消息,並不是皇上授意的。畢竟皇上雖然跟我親近些,可也知道我跟你的關係匪淺,有些機密的要緊事情,皇上是不會告訴我的。”

蕭憲原本以為李衾是奉了皇帝密旨過來要挾催逼的,如今聽聞跟皇帝無關,臉色才緩和下來。

他想了想,問道:“李子寧,你也算是神通廣大了,你既然知道了這麼多,你不如且告訴我,關於先帝的遺詔,你又知道多少?”

李衾道:“我有一個猜測,非常的荒謬絕倫,不說也罷。且我如今最關心的,是你的安危。”

蕭憲聽到“荒謬絕倫”,心嗵嗵地跳急了兩下,又聽到最後一句,他定了定神:“我的安危?莫非皇上也將對我不利?”

李衾道:“你說呢?你難道不知皇上的性子?”

蕭憲冷笑道:“若說我先前不知道,直到現在,瞎子也該看出來了,謹州殺俘,放縱人為難鎮遠侯府,如今違抗先帝遺命私開禦庫詔書等等,原來先帝的擔憂倒像是先見之明,可見知子莫若父!”

“先帝的擔憂?”李衾不動聲色的。

蕭憲欲言又止,道:“李子寧,你既然跟我要那東西,你又知道皇上也為這個著急,你就該知道這個東西將對皇帝不利。說實話,我本來不想插手其中的,但是我沒得選擇。因為先帝臨終托命於我。”

李衾沉吟不語。

蕭憲道:“我不能有負先帝所托,何況一切都給先帝料中了,皇上……豺虺之性,隻怕不會是個明君。”

雖然兩人說話之前李衾已經做過安排,且蕭憲這裡最是安全,但李衾仍是即刻喝止:“蕭憲!”

蕭憲歎息道:“事到如今有什麼不可說的,你剛剛提醒過我,下一步皇上隻怕就要對我動手了,可真到了這時侯,我隻能抬出那道遺詔。”

李衾深吸一口氣:“蕭憲,你向來審時度勢知道進退,彆一時衝動,你身後還有整個蕭家。”

蕭憲冷冷不語。

“其實,還有一個解決法子。”李衾想了一會兒,瞥了眼蕭憲:“你願不願聽?”

蕭憲很想立刻把李衾趕出去,目光相對卻仍是好奇,便道:“你說。”

李衾道:“你且答應我不要動怒。”

他說了這句,才慢慢道:“之前皇上跟我提過,說是你已經過了適婚年紀卻還不曾娶妻,他有意將公主許配給你,假如你娶了燕語公主為妻。皇上自然可以信任你,就不至於逼迫你了。”

蕭憲滿眼都是匪夷所思:“你、你說什麼?”

李衾道:“我已經說完了。”

蕭憲深深呼吸,怒極反笑:“原來你今日不止是說客,還成了那媒婆了。”

李衾道:“蕭憲,我一心為你籌劃,你何必挖苦於我,真是……咬呂洞賓……”畢竟麵前的“哥哥”,他便把那個“狗”含糊去掉了。

蕭憲冷笑道:“燕語公主本心儀於你的,如今卻要塞給我,當我是什麼?你不要的我就得歡天喜地的接著?趁早死了這條心,我寧肯終生不娶,也不會隨意給自己添堵。”

李衾見果然談不攏,便道:“這兩條路你真的不選一條?”

蕭憲言簡意賅:“滾。”

李衾一點也不生氣,默默地想了會兒:“那個東西你放在哪裡?”

蕭憲瞪大眼睛:“你探聽這個,是想軟求不得就硬搶?”

李衾顯得很體貼,道:“我從不敢這樣想,隻是隨口一打聽,這麼要緊的東西你千萬彆放差了地方。萬一給皇上的人找了去呢,畢竟皇室的密探無處不在。”

“就算他們無孔不入也絕無可能。”

蕭憲自負的說了這句,又覺著自己仿佛多嘴了,便瞪李衾道:“你不要跟我旁敲側擊的,以為我不知道你?”

李衾微笑道:“既然話不投機,我先告退了。”

在李衾去後,蕭憲重坐回椅子裡,滿麵惱色。

侍從進來遞了兩次公文,蕭憲一概不理,隻是出神想事情。

他被迫接了一個燙手山芋,不,這個比喻太輕了,應該說他被迫接了一個生死賭局。

當時先帝臨終下的那道遺詔,並不是眾人麵上所說的那種傳位給景王的詔書。

先帝在詔書上寫下了一個讓蕭憲做夢都想不到的名字,蕭憲至今仍記得當時親眼所見時候那種魂不附體的感覺。

但是同時細想,以前的種種異樣都得到了解釋,先帝為什麼對那個人格外不同,蘇夫人為何會進宮單獨謁見先帝,以及當初先帝跟老鎮遠侯之間的關係!

所以今天東淑去見蘇夫人,出來後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蕭憲看的很眼熟,因為他曾經也這樣過。

誰能想到,那個吊兒郎當,性情不羈從不按常理出牌的鎮遠侯李持酒,竟然會是正經的鳳子龍孫,皇室血脈!

蕭憲的頭一陣陣的疼。

但他手邊兒還有積攢如山的公文,今夜顯然又將難以安枕。

這一夜,同樣不眠的還有東淑。

在枕上翻來覆去的,東淑幾乎懷疑自己今日根本沒有去過鎮遠侯府,也許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但是怎樣才會生出那樣離奇的幻覺呢?

事實上,天馬行空的幻想中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現實裡卻是真真的發生了。

她的手腕略有些隱隱作疼,好像還留著給蘇夫人緊緊握過的疼痛感。

東淑以為蘇夫人是失心瘋了,但那無意中的一撞,卻反而“以毒攻毒”,讓蘇夫人難得的清醒過來。

當年老侯爺跟先帝曾極為要好,後來老侯爺主動請纓前去邊陲,最終戰死沙場,留下李持酒這遺腹子。

所有人都慶幸老侯爺到底還留有一線血脈,可隻有蘇夫人知道,根本不是那樣的。

當初蘇夫人年輕時候,有一日先帝到鎮遠侯府赴宴,大醉歇息在客房。

蘇夫人因從老侯爺那裡知道先帝的身份,又因老侯爺叮囑不能讓彆人知道,所以她戰戰兢兢,凡事親力親為照顧著。

因先帝酒醉嘔吐,蘇夫人不嫌醃臢親自拿了帕子給他擦臉,不料先帝恍惚之中竟錯以為身在後宮,興致勃發,陰差陽錯的春風一度。

事後,怯懦的蘇夫人自然不敢做聲,先帝起初因醉酒忘了,但終究慢慢回想起來,又喝問身邊內侍,情知自己犯了大錯,沒什麼臉麵見老侯爺,於是從此逐漸疏遠。

至於蘇夫人生了遺腹子,先帝滿心還以為那是老侯爺的血脈,隻是畢竟虧欠了人家,倒不如不見。

轉機出現在鎮遠侯李持酒在內侍司遭了刑罰,東淑求情的時候。

先帝看到李持酒的樣貌神采,竟像極了他年輕時候。

那會兒先帝還沒有認真多想,隻是一時念動,就叫鎮遠侯脫衣看傷。

直到看見鎮遠侯腰間的那個胎記,皇帝才清楚,眼前的少年,正是自己的兒子!

說來也怪,啟朝曆來的君主,腰間都會有這樣一塊胎記,倒不是每個孩子都有,但是文帝有,文帝的父皇也有……直到如今,一個在皇室內部所傳的不成文的規矩就是——但凡有資格成為新君的,腰間都會有這樣一塊印記,俗稱龍痕。

隻是文帝所生的這幾個兒子之中,沒一個有的。因此無奈立了太子楊盤,直到楊盤橫死,文帝雖驚怒,隱隱卻也有種合該如此的感覺,同時覺著不安。

畢竟若不是有這種龍之痕的孩子,隻怕帝位不牢,文帝生怕啟朝從自己這代竟斷了!

直到看見了李持酒,後來又有蘇夫人親口訴說的話,當然再無疑慮了。

本來李持酒是沒什麼爭議的天選之君,可文帝非常忌憚,因為這種事情不光彩。

雖然當時是醉後荒唐,但畢竟老侯爺曾是自己的兄弟。

何況李持酒從小兒浪蕩不羈,從沒受過正經的皇室規矩教養,也未必是個合適的君王。

所以文帝思來想去,決定還是以“穩”為上,不必再捅破昔日隱秘。

本來文帝還可以長久的繼續考量考量,誰知那一場行刺突如其來,斷了所有念想。

倉促傳位是不可能的,更怕引發朝野嘩然。

所以才從大局出發,表麵上仍是立了景王楊瑞。

但文帝也留了一手,那就是給蕭憲的那份真正的遺詔。

遺詔上寫明了,若是景王行事不正,不堪大任,那就持這遺詔,連同皇太後、幾位輔政大臣一起,改立李持酒為新帝!

這點兒,東淑自然還不知情。

她隻是困擾於蘇夫人跟自己所說,直到天明才打了個盹兒,但仍是錯綜複雜地做了很多怪異的夢。

雖有這種意外,但因婚期已近,東淑隻得收心。

順義侯府蕭夫人也帶了趙呈旌回到娘家,相助張夫人處理安排東淑的成親之事。

雖然是“乾女兒”,但張夫人卻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給東淑操辦婚事的時候,真是悲一陣兒,喜一陣,萬般情緒,卻都化成了十分用心。

成親前兩天,江成福跟明值自然也來到了蕭府,江老先生私下裡問起東淑有關李持酒在北關的事情,問是否有了消息之類。

先前蕭憲會跟她說起,近來蕭憲因忙碌,雖然偶爾碰麵,卻也不提李持酒,所以東淑也不知道。

江老先生有些憂心忡忡的,悄悄說道:“我聽聞侯府的老太太不好,前天冒昧前去探望,他們府內竟沒有可以主事的人了……直到我說了我是誰,才有一個管事的出來迎著我,可又說他們老太太的情形不妙,所以不見客。”

先前東淑回來後,跟蕭憲商議,由蕭憲出麵找了兩個不錯的大夫送了進侯府裡,後來傳出的消息說是有了起色。

如今聽江成福這般說,東淑隻得安慰道:“也可能是因為父親才回京不久,這些人不敢輕信,等過一陣兒老太太更好了些再去見不遲。”

江老先生這才稍微安心,又念叨:“隻盼侯爺遇難成祥,化險為夷,早日歸來最好了。”

出閣的前夜,東淑又是徹夜不眠。

她放下其他的雜念,專心致誌地開始想跟李衾的曾經,心緒時而甘甜,時而又微傷。

又忍不住想到跟他的往後,隻覺著臉紅心跳,越發心亂了。

今夜蕭府的人也是忙的腳不沾地,雖然明令不許大辦,但因是新帝特準了的,故而除了宴請賓客外,其他一應步驟從不馬虎。

過了子時,甘棠進來道:“奇怪,咱們三爺還沒回來。”

東淑正才有些犯困,聞言定睛道:“可知道現在人在哪裡?”

甘棠道:“還能在哪兒呢?聽太太那裡說,之前派了人去問,說是在吏部,多半是吏部的事情太忙了,不過……隻要趕上明兒出門子就行了,畢竟是要背著姑娘上轎的。”

東淑聽了這句,不由又是一笑,這笑裡卻是滋味難明。

甘棠又道:“姑娘趁著這時侯趕緊睡一會兒,寅時的時候就得起來呢,滿打滿算隻能睡半個多時辰了。”

於是勉勉強強地倒在榻上,強令自己不去多想,才總算小憩了片刻。

次日一早天不亮就起身,更衣洗漱打扮,東淑不想讓那些喜娘們給自己擺布,就隻讓甘棠跟府內的嬤嬤們幫手,淡掃蛾眉,輕點朱唇,因她天生麗質,這般隨意一打扮,再加上鳳冠霞帔,就已經是明豔照人了。

趙呈旌跟明值兩個小家夥也是天不亮就爬起來看熱鬨,此刻圍在東淑身邊兒,趙呈旌握著那霞帔上的珍珠墜飾,嘖嘖道:“好看極了!跟姑姑一樣的。”

東淑抿嘴一笑,給丫鬟扶到裡間等候吉時,她又叫甘棠去打聽蕭憲回來沒有。

甘棠一去尚未回還,卻有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先到了。

那時東淑端坐在榻上,聽著外頭時不時的腳步聲以及丫鬟們低低說笑聲響,她是嫁過一次的了,此刻人在紅色的蓋頭底下,簡直如同一夢,不知自己如今身是江雪,亦或者是真真的蕭東淑。

就在恍惚之中,細微的腳步聲響起。東淑以為是甘棠回來了,便道:“打聽的如何了?三爺可回來了嗎?”

那人不答,東淑微微抬眸,忽然間整個人窒息。

紅蓋頭搖曳的流蘇墜子下,是一雙男式的雲頭皂靴,像是穿了很久,絲麻的表麵已經磨損的有些泛白了。

東淑見是男式的靴子,本以為是蕭憲突然到了,直到看見那靴子上沾著的泥塵以及發白的邊緣,——蕭憲是絕對不會出現這種失誤的。

她有瞬間的愣怔,心裡極快尋思,又想到李衾,可李衾也絕不可能,府內的其他男子……下人?

誰敢如此大膽。

正在發呆,就聽到一個久違的聲音道:“姐姐這麼快就要嫁人了,連等我回來都不行嗎?”

東淑心頭巨顫!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抓緊幅裙,才要把蓋頭掀起來看個明白,這來人的動作卻比她更快。

紅帕子仿佛是一朵冉冉的輕雲飄起,從眼前升高,又嫋嫋的降落,柔滑細膩的絲緞如同波浪又像是雲濤,從兩人的眼前起伏而過。

東淑看到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給風撩亂,幾縷淩亂的流海胡亂在額前或戳或垂,兩道濃眉斜飛入鬢,底下是一雙生氣勃勃卻含著不悅的黑色眸子,他緊緊地盯著東淑,像是渴盼太久,又像是帶著幾分委屈跟傷感。

他身上穿著一件普通的青色棉布長衫,勁瘦的腰間係著寬寬的革帶,縱然是滿身的風塵仆仆,卻遮不住本質的澄澈明銳,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通透鋒利劍體,就算蒙塵,亦是清涼如許,可以殺人。

猝不及防的照麵,東淑差點站起身來,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卻是:他沒死!

李持酒卻望著她笑了,他看了看手中揪著的紅蓋頭,突然笑道:“這次是我給你揭下來的。”口吻裡倒像是有些許的沾沾自喜。

東淑的心一陣狂跳,她不知道李持酒經曆了什麼,是什麼時候回京的,又怎會跑到這裡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一定不是正大光明來的,不然,蕭府絕不可能讓他進來此處。

“你……”東淑想喝問他,卻又說不出來,終於隻道:“不要胡鬨。”

李持酒上前一步,身上的袍子幾乎碰到東淑的幅裙了:“你知不知道,這就像是我夢裡的情形。”

東淑幾乎下意識地要將身後傾:“你乾什麼?”

李持酒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輕聲道:“我想娶你,從很早就想過的,比李衾更早上多少年……”他說著,語氣裡多了一點類似回憶的東西,“你都不知道,我多喜歡你。”

說話間他伸出手,輕輕地撫向東淑臉上。

東淑給他這番話弄糊塗了,又見他的手探過來,忙抬手打開:“鎮遠侯,你、你……不要犯渾。”

隔著窗戶,她聽見似乎有女子說笑的聲音,越來越近,像是隨時都會走進來。

東淑的心弦緊緊地繃住,隻能壓低聲音極快地說道:“你是怎麼進來的?趁著沒有人發現,你趕緊走吧!”

李持酒癡癡地看著東淑:“我不走,我好不容易見到你!”他突然出手如電地探臂勾住東淑的脖頸,低頭向著她的唇上吻了過來。

“你……”東淑低呼了聲,慌忙躲避,頭上所戴的冠帶上的珍珠跟各色花飾一陣亂顫,發出簌簌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