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2 / 2)

得他允諾,蕭憲才緩緩道:“她在東宮。”

李衾震驚:“你說什麼?”

“我說,”蕭憲似冷非冷地看著李衾:“她在東宮皇太子身邊,你能嗎?”

對上蕭憲玩味的眼神,李衾才明白他的舅爺為何竟屈尊降貴地親自走這一趟。

隴西李氏族中多為武將出身,據說曾出過飛將軍李廣,名將李信等,是近來崛起的新貴,勢力不容小覷。

但豪門世家中也是有鄙視鏈的,比如大多數老派的世家都暗中鄙薄李氏不過是後起之秀,鋒芒太盛,而李家的人私下裡也時不時地會嫌惡其他世家矯情,自命清高。

李家家風尚武,李衾是長房第三子,幼年跟隨伯父邊關值守,十六歲就能衝陣殺敵,有許多令人咋舌的傳聞。

據說他英勇彪悍,戰場上仿佛修羅在世,所向披靡,胡人望風而逃。

聽慣了這種傳聞,蕭東淑在嫁給李衾的時候,事先把李衾想象成膀大腰圓,威猛像是三國張飛似的人物。

他們兩個人屬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完全的盲婚啞嫁,對方的脾氣性格以及相貌都皆一無所知。

蕭東淑甚至聽說,李衾曾在戰場上給胡人一箭射中了臉,屬於半毀容的狀態。

這個傳聞讓蕭家後宅的女人一致認為,東淑要嫁給“鐘馗”了。

其實東淑的那些姐姐妹妹們表麵同情,內心卻是暗爽的。

誰不知道蕭東淑是蕭家最絕色的女孩兒,又是長房嫡出,因為是最出色的嫡女,當初差點就是太子妃之選了。

有道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又加上東淑心思玲瓏,目無下塵,所以蕭府的姊妹們竟有大半背地裡是不喜歡她的,所謂“蛾眉見妒”而已。

如今居然要嫁給一個嚇死鬼的鐘馗,不知多少人幸災樂禍地稱願。

而對蕭東淑來說,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武將。

東淑的哥哥蕭憲是京都最出色的世家貴公子,文思敏捷,金玉般的人物,十三歲就在京都文壇嶄露頭角,每天都有無數慕名而來的人登門拜會。

蕭憲姿容甚佳,舉止高貴風流,不僅是男人們追捧,更很得各名門世家的女孩子們芳心。

人儘皆知,京城內一多半的名門淑媛們,都爭著想當東淑的嫂子。

看慣了蕭憲以及各位族中兄弟們濁世翩翩佳公子的樣兒,再一想要跟個木訥僵直長的又像鐘馗張飛似的人成親,若不是蕭東淑不是那種心眼窄想不開的女孩兒,早賭氣自儘了。

洞房那晚,那個叫李衾的男人回來的很晚,一身濃烈的酒氣,整個人像是從酒缸裡撈出來的。

他也不喝合巹酒,也不掀蓋頭,在東淑旁邊倒頭就睡。

東淑捏著鼻子不肯看他一眼,心裡卻恨不得一腳把他踹下去,但聽到李衾鼾聲如雷,睡得如死豬般,並不來煩擾自己,倒也樂得清靜。

於是不理會那些急得團團轉的喜娘丫鬟們,隻淡淡地說道:“姑爺累了,我也累了,先歇息吧。”

新婚第一夜,兩個人背對背睡了一宿。

次日早上東淑醒來後,李衾早不見了。

梳妝的丫鬟說:“姑爺天不亮就出門去了。”

此刻東淑已經有點回味過來:他媽的,敢情自己是給嫌棄了呀?

一想到這個,真恨不得抓破李衾的張飛臉,——她堂堂的蕭家大小姐,把滿腹不願藏於心底,顧全大局屈尊降貴地下嫁,那臭小子居然敢反過來瞧不起她?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理何在。

那日,東淑跟兩個妯娌在長房老太太那邊伺候了整天。

恰有仆婦進內告訴,說是李衾給柯國公留著喝酒,今夜怕是會在國公府留宿。

才成親,新郎官居然就外宿,這成何體統。

聽了這消息,一屋子的女人臉色各異,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新娘子,卻見東淑依舊的滿臉淡定,似乎無事發生。

大家心裡紛紛佩服三少奶奶涵養極佳,不愧是蘭陵蕭家的女孩兒。

這夜東淑回到三房,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

貼身的丫鬟彩勝見屋內無人,偷偷地跟她說道:“姑娘,這姑爺是不是太過了,忒不把我們蕭家放在眼裡,昨兒晚上喝醉了也罷了,算是情有可原,今兒怎麼又這樣?”

東淑滿不在乎地:“你管他呢,一介武夫,自然是嗜酒如命的,最好他仍是喝的不省人事,我樂得自在。”

彩勝本滿麵憂愁,聞言偷笑,又道:“姑娘,怎麼說也是兩口子了,難道一輩子這樣?”

“一輩子這樣更好,清清靜靜的有什麼不好?”東淑越發嗤之以鼻,“彆嚼舌了,趕緊扶我起來。”

這李家的門第雖然比蕭家要矮一寸,規矩卻絲毫不少,非但不少,反而加倍的繁瑣,就好像要用更繁瑣的規矩把那矮一寸的門第抬高起來似的。

東淑在蕭家的時候也不曾站這麼久,畢竟蕭家老太太最是寵愛她,到了跟前兒就要摟著說話,嬌寵非常,哪裡跟在李家這裡似的,得跟大奶奶二奶奶一起站著伺候,累的她的腰腿都酸了。

因為吃了定心丸,知道李衾今晚不會回來,東淑覺著非常自在,洗完澡後隻披了一件輕薄的素色絹絲單衣,撒花的淺綠綢褲,坐在梳妝台前,任由彩勝拿了絲帕給她擦拭那一頭緞子般的長發。

擦的半乾,又梳理了幾回,便去看燕窩熬好了沒有。

東淑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煩,垂眸把玩著手上白玉雕花的梳子。

好不容易耳聽得腳步聲響,便眉眼不抬、懶懶地舉起梳子道:“我困了,再梳一回就睡吧。”

身後並沒聲響,片刻才有一隻手探了過來,輕輕地握住了那隻玉梳。

那隻手似乎不太聰明的樣子,竟然從東淑的手指上輕輕擦掠過去,似握非握。

彩勝從不犯這低級錯誤的,而且觸感也很異樣,這人的手滾燙,而且指腹有些粗糲。

東淑略一皺眉,突然嗅到濃烈的酒氣!

她這才吃驚地抬眸,恍惚中看到鏡子裡有個模糊的影子,高大軒昂,卻絕非是彩勝,竟是個男子!

東淑驀然回首。

背後的男子玉帶皂靴,長身而立。

他身著絳紅團紋袍,星眸丹唇,唇角微挑,似笑非笑,整個人英偉之中略帶一點微妙的倦意,氣質散淡自在的,眼神裡略帶些許看破了世情睥睨風雲的輕慢。

平心而論這男人的五官不算十分精致,跟蕭憲也沒法比,但是合在一起卻透出一種奇異的魅力,比俊美無儔多一份溫和內斂,比溫柔綿長又多些肆意決絕,如海的雙眸閃爍著幾許粲然的星光,冷暖交織,令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當看見這男人的刹那,東淑竟覺著有萬千風雨撲麵而來。

後來才知道,今夜外頭的確是在下雨。

“你是……”那個“誰”衝到嘴邊的時候,東淑看見男子的眼中浮出幾許玩味。

東淑硬生生地把那個“誰”咽了下去。

她滿心認定了李衾是個麵如鐘馗又似張飛的粗莽武夫,忽然看見這樣一個斯文雅貴的“陌生”人物,簡直要大叫“救命”。

可李府是什麼地方,外男自然不可能輕易擅入,而這個人的臉上又絲毫的驚慌跟輕薄之色都沒有,那麼答案隻有一個。

——他是李衾?!

李衾先看了眼被自己握在掌中的玉梳。

這梳子像是用了很久,通體晶瑩質地細膩,上頭還帶有些許她掌中的微溫。

李衾的鼻端嗅到一股似有若無的淡淡香氣,隱隱地有一點梔子的甜意,也仿佛是幽蘭般的淡遠,撓的人的心裡癢癢的。

他重又抬眸看向麵前的女子,她身上隻穿著絲薄的單衣,露出了修長如玉的脖頸,再往下便是天青色的抹胸。

怪的很,新嫁的女子,不該是通身的大紅麼?她竟是這樣素淨淡雅之極的打扮,可偏偏引人注目之極。

李衾想起自己剛才進門的時候驚鴻一瞥,是她抬手遞梳子的場景,素色絲滑的袖口往下褪落,露出了如玉般潔白無瑕的手腕跟小臂,纖纖的五指微微蜷著,如同半綻的玉蘭花,跟那白玉梳子竟不分軒輊,曼妙絕倫,美不勝收。

早就聽說蕭家的蕭東淑是當世最絕色的美人,這一點果然並非虛言。

“好夫人,連夫君都不認得了?”李衾微微一笑,見東淑將要站起來,便抬手在她肩頭輕輕一摁。

他自詡沒用多大力氣,卻輕易地讓她乖乖坐了回去。

李衾看了看鏡子裡的美人圖,垂眸看向身前的女子,緩聲道:“再梳一回,就睡下吧。”

他果然喝了不少酒,靠的又近,濃烈的酒氣幾乎把東淑熏暈了過去。

“還是不必了,不敢勞煩。”東淑勉強回答。

心沒來由地突突跳了起來,覺著現在的情形很危險。

東淑想不通,明明他不回來的,怎麼突然沒提防地耍了個回馬槍?

真是言而無信,不知其可啊。

而他的手掌摁在肩頭,就如同有一團火跟著降落,壓得她非但是心跳加速,連呼吸都有些不穩了。

耳畔聽到李衾低低笑了聲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這般貼身而笑,笑聲紛紛地都衝到了東淑心底,攪亂一池春水似的。

不知不覺中,已經飛快地紅了臉。

李衾是武將,習武之人,耳朵跟眼睛都分外的警覺,早就聽出了東淑的呼吸已經亂了。

給女子梳頭,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本來隻是隨口的玩笑,但手滑到那把青絲之上,握住了,就有些舍不得鬆開了。

晶瑩如雪的玉梳緩緩地從柔順的發間梳落。

李衾深吸一口氣,她身上那股淡淡香氣隨之旋入,在五臟六腑之中縈繞徘徊。

他看著身前之人白裡泛紅的臉頰,新沐浴過的玉人,菡萏似的容顏,清新而又嬌媚。

“雲暗青絲玉瑩冠,笑生百媚入眉端。”他突然念了這一句。

東淑越發震驚,忍不住想回頭看看李衾,才一動,他掌中的青絲也隨著擺了擺,像是要趁機逃脫一樣。

“彆動,”李衾忍不住說。

東淑咽了口唾沫:“底下呢?”

“底下?什麼底下。”他的目光有些迷亂,滑到那天青色的抹胸上。

頭一次覺著天青也可以這樣色澤撩人,當然,假若沒有這礙眼的東西……似乎更妥。

“底下的詩句。”東淑做夢也猜不到,此刻身後的人在想什麼。

“嗬,”依舊是低沉的可以入人心肺的笑聲,李衾繼續念道:“雲暗青絲玉瑩冠,笑生百媚入眉端。春深芍藥和煙拆,秋曉芙蓉破露看。星眼俊,月眉彎。舞狂花影上欄乾……夫人是在考我的學問?”

東淑以為他隻是哪裡聽來的一句,所以才故意為難似的問他底下的是什麼,想不到李衾居然“對答如流”!

“隻是隨口問問罷了。”東淑的心裡隱隱有些慌,麵上卻還難得地保持著鎮靜。

本以為是個鬼麵鐘馗,粗莽張飛,卻想不到貴雅清俊如此。

可長得好也不算什麼,畢竟她從小就是在錦繡堆裡長大的,早見慣了。

難能可貴的是,這個人雖名為武夫,居然也知道這些風雅的詩。

一件一件,都出乎她的意料,所以竟有些莫名慌張。

正在胡思亂想,隻聽李衾道:“底下還要嗎?”

“嗯?”她還有點心神不屬。

李衾不疾不徐地笑道:“底下的詩還有兩句,夫人可還要嗎?”

直到現在,東淑才依稀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不要了。”她紅著臉低低答了這句,察覺自己的聲音竟有些啞,便不自在地咳嗽了聲。

李衾道:“既然開了頭,自然要完完整整的,豈能說不要就不要了?不如夫人替我念完。”

他的手不疾不徐地替她梳理著頭發,時不時地還輕輕撫過。

這感覺“糟”透了,像是老虎捉到的鹿兔,一巴掌搭上去壓住,嗅一嗅舔一舔,玩耍夠了就可以一口吃掉。

東淑有些口乾舌燥,喉嚨也莫名發癢。

隻得定了定神,念道:“醉來直駕仙鸞去,不到銀河到廣寒。”

“夫人不愧是蘭陵蕭家的人,這樣通今博古,令人欽佩。”李衾讚道。

“不敢當,請三爺……”

才要正色的讓他停手,卻見李衾將手中的玉梳輕輕放在桌上。

東淑才鬆了口氣,李衾的手卻隨之下滑,竟將她打橫抱起。

“你……乾什麼?!”東淑大驚失色。

李衾垂眸盯著她,低笑道:“如娘子吩咐,當然是‘醉來直駕仙鸞去,不到銀河到廣寒’。”

李持酒著一身石青色綢衣,腰間係著金鑲的蹀躞帶,沒有懸玉佩,隻垂著兩個刺繡斑斕的荷包,裡頭雜七雜八的是些火折子,丸藥,特製的異種熏香之類,都是些實用的東西。

他是個不講究尋常規矩的人,本朝的男人們一旦成年,都是把頭發規謹地梳成發髻的,他卻依舊如同少年般的打扮,頭發用銀冠束起在頭頂上,銀簪子彆住,腦後便垂下如瀑般的長發。

冷眼看去,隻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而已,俊美昳麗,偏偏身量頎長,猿背蜂腰,整個人從頭到腳都透出一股桀驁不馴的氣質。

像是一把很有力道的弓,時時刻刻蓄勢待發。

這就是他們的“初次相見”。

要是單論樣貌,李持酒自然是無可挑剔,但因為“聽說”了他的種種喪德敗行之舉——這時候他還沒有去臥底匪幫,卻已經足夠讓人望而生畏了。

又或者,假如單單是驚鴻一瞥毫無交集的話,倒也可以一眼萬年,留下美好的印象。

可偏偏事與願違。

尤其是在那天發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簡直不堪回想。

“少奶奶……”身後傳來丫鬟的聲音。

“江雪”回頭,卻見是丫鬟甘棠,小心翼翼地正看著她。

“什麼事?”她斂了神問。

甘棠道:“少奶奶,侯爺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呢?”

他走了難道不好?她本能地想笑,卻又忙忍住,正色道:“走了又如何?想必是外頭有事吧。”

甘棠歎息道:“少奶奶,你好歹想個法子,把侯爺留下啊。”

她挑了挑眉。

這丫頭是跟著她的,應該不至於很傻,怎麼卻看著笨笨的不太聰明的樣子。

可先前自己是“裝傻”,想必這丫頭不知道吧。

她心裡暗笑,麵上故作憂愁,哀哀怨怨道:“他自個兒要走,難道我能綁住他的腿嗎?”

“當然不是綁住侯爺的腿,可到底、到底得讓他留下來……”甘棠絲毫不疑心她在演戲,反而當了真,愁眉苦臉道:“少奶奶難道不知道?自打回來後,太太的心思更活絡了,侯爺又立了功,我聽那些人都偷偷地說,要給侯爺再找高門出身的姑娘呢。”

給他找一百個又怎麼樣?最好找個替代了她的,還樂得清淨走開呢,天下之大,哪裡活不了人。

因怕臉上的笑會給甘棠看見,就慢慢低下頭去。

這沉默低頭的動作在甘棠看來,卻更是柔弱無依的樣子了,忙獻計獻策:“少奶奶,您彆傷心,叫我看,侯爺對您不是沒有情意的,之前多半是因為您的身子弱,所以才不大親近,如今身體已經有了起色,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讓侯爺留下,若是趁機有了身孕,那就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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