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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錚朝回走,經過一座偏殿時,一句“陸太守”,喊住了他。
陸錚回頭,呂漸之摸著胡子,笑著朝他道,“裡邊悶得很,出來透口氣,竟碰上了陸大人,看來老臣與陸大人有緣。”
陸錚微微頷首,“呂相。”
說罷,並不想與他多聊,提步欲走之際,忽的聽見後邊傳來一句,“陸大人留步。”
陸錚停下腳步,呂漸之則抬手,道,“可否進屋詳聊?”
偏殿內亦燃著炭火,十分溫暖,宮人開著窗戶透氣。能瞧見外邊越來越大的風雪,飛簷上積了厚厚的雪。
呂漸之端起茶盞,小小啜了一口,才開口,道,“早聞陸大人英武不凡,乃當世英傑,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陸大人事跡,陛下亦有所耳聞,曾當朝歎稱,’朝中武將,除薛老爺子外,竟無一人能與陸大人一敵’,隻可惜一直不得一見,心中十分遺憾。”
麵對這樣的吹捧,陸錚的態度淡淡的,看不出半分受寵若驚或是得意之色,隻輕描淡寫回了句,“呂相謬讚。”
呂漸之卻極欣賞他這態度,捋著胡子道,“陸大人是聰明人,我便也不繞彎子,有話直說了。如今局勢,陸大人心中應當也明白,士族狼子野心,陳氏戰氏兩家虎視眈眈,各州各自為政,皇室式微,天子雖登寶位,四海之內,各州卻隻認士族,眼中並無天子。”
“陛下願以公主許之,尋一有誌之士,以正九州,拱衛周王室!”
“公主下降,是陛下的誠意,隻要娶了公主,當了駙馬,陸大人便是皇親國戚,是陛下的妹夫,是陛下最信重之人。事成之後,陛下願以異姓王之位為酬,權勢、財富、名聲、美色……但凡陸大人想要的,陛下都一應允諾。本朝,還從未有過異姓王……”
“陸大人,你會是第一位異姓王,與周王室共享萬民供奉,入太廟。你的後代,身上留著周王室的血,亦能襲承你的爵位,千秋萬代,與周王室一直延續下去……”
呂漸之年邁的聲音,帶著鼓動的情緒,一句高過一句,蘊含著深深的來自權力的誘惑。
下降公主,以異姓王之位許之,的的確確如呂漸之所言,少帝,或者說周王室,拿出很有誠意的報酬。
呂漸之也說得底氣十足,本來即便戰胥今日到了,在他心中,最合適的人選,依舊是陸錚。
戰胥據北地數十年,青州、幽州、冀州甚至遠東,這麼大的一塊地盤,戰胥絕不可能倒戈助陣周王室。
至於陳氏父子,呂漸之從未將希望寄托於陳氏一族,陳寅看似是士族中脾性最好,實則野心與戰胥不相上下。
唯獨陸錚,身後並無強大的世家,能走到今日這一步,全靠自己。這樣的人,定然也有野心,但比起見過大世麵的戰胥和陳氏,在呂漸之心裡,出身尋常甚至低賤的陸錚,更容易被他所許諾的異姓王之位誘惑。
能娶公主,便是天底下多少男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更何況,還可以當異姓王,這無異於改換門庭,對於出身普通的陸錚,這絕對是一個極大的誘惑。
呂漸之說罷,麵上不顯,心中卻信心十足,等著陸錚點頭。
陸錚站起身,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的腕繩,一圈一圈,緩緩將其繞好,單手將勁裝的袖口係緊,仿佛漫不經心地道,“呂大人,陸錚隻是一介尋常武夫,無意尚公主,更無意當什麼異姓王。”
呂漸之萬萬沒想到,陸錚竟然這樣輕描淡寫一口回絕,在他的設想中,最差的情況,便是陸錚不鬆口,要換去更多的利益。
他猛地起身,情緒有些激動,強忍心中震驚,道,“陸大人,異姓王之尊,你當真不再考慮考慮。土皇帝雖舒服,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順,如有一日,戰氏或陳氏執柄天下,陸大人難道能偏居一隅麽?”
“陸大人,三思啊!”
陸錚微微頷首,“日後之事,日後再說。”
頓了頓,墨黑的深眸中,仿佛帶著一絲沉沉的亮,猶如撕開黑暗夜幕的一柄利劍,看得呂漸之不由得心下為之一驚。
就聽陸錚道,“更何況,焉知那時,是戰氏陳氏要我陸錚的地盤,還是我陸錚逼得他們俯首稱臣。呂相,先走一步,殿外嚴寒,呂相多坐會兒吧。”
說罷,長腿邁開步子,朝暗沉沉的宮宇之外走去。
呂漸之的目光,下意識追隨著陸錚的背影,見他邁著沉穩的步子,一步步踏入庭院,寬闊高大的背影,有彆於少帝和周王室中的任何一個宗室,給人一種威嚴之感,風雪撼動不了分毫。
外邊的雪漸漸下得更大了。
輕飄飄的雪,壓在宮宇上的紅瓦,不知為何,竟顯出一股沉甸甸的感覺,仿佛……仿佛大廈將傾之感。
呂漸之直直望著漫天的飛雪。
良久。
宮宇內傳來一身老者無奈的歎息聲,力挽狂瀾,從來都是他們的幻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