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
徐州的春,比起兗州,來的要更早些,幾乎是下了最後一場雪後,零星的綠意,便從濕膩的土壤中鑽了出來。
半個月前,陸錚攜大軍去攻打交州,知知則留守在徐州。
過了半個多月,終於將珠珠眼巴巴盼來了。
車隊在侯府外停穩,江陳氏親自抱著珠珠,踩著矮凳下來,腳一落地,知知便迫不及待走了過去,一聲“娘”,便喊出了口。
她的眼睛頓時就濕了,視線停留在幾個月沒見的珠珠身上,幾乎不舍得挪開。
被江陳氏抱在懷裡的小珠珠,剛開始仿佛沒認出娘,等認出來了,一下子便張開雙手,猶如幼鳥一般,黑琉璃的眼睛望著知知。
知知將女兒抱進懷裡,不舍得撒手,想念地親著她圓圓嫩嫩的小臉蛋。
小珠珠很快便熟悉了娘親的懷抱,一點兒都不認生,抱著知知的脖子,親親熱熱將小臉貼著她的脖子,乖寶寶模樣,看得眾人都不由得心軟。
這時,肖夫人從馬車上下來,滿臉倦容,眼下發青,嘴唇都白了,朝這邊看了眼。
知知將知知叫青娘抱著,自己走過去,恭敬喊道,“婆母,您一路上受累了。夫君眼下不在府裡,所以未來迎您,還望婆母見諒。”
肖夫人待她一如既往的冷淡,猶如這一路上對珠珠這個孫女冷淡一樣,隻點點頭。
知知也不在意,“院子已經收拾好了,兒媳領您過去。您有什麼缺的少的,儘管叫人來同兒媳說。”
肖夫人一路累得腰酸背痛,根本沒什麼精力理睬自己不喜歡的兒媳,“不用你跟著我了,叫個人送我去就成。”
知知還樂得清閒,但她麵上卻處處守著規矩,又問了句,見肖夫人堅持己見,這才叫婆子去領路。
婆子一開口,肖夫人立馬抬腿,帶著身後一群從廣牧跟來的下人,迫不及待踏進侯府了。
送走婆母,知知才顧得上接待自家娘親,母女二人入了後院,坐下了,得空說說話。
珠珠被青娘放在軟塌上,四周早已鋪了厚厚的墊子,連一眾小孩兒玩意都早就準備好了的,可見整個府裡,對小娘子的到來,是十分期盼的。
這倒也不奇怪,誰都曉得,侯爺就這麼一位掌上明珠,喜歡得不行,誰敢因為小娘子是女子,便怠慢了她,都恨不得小心再小心的。
青娘出去了,江陳氏麵上露出些許疲倦神色,以她的年紀,這樣的長途跋涉,的確是很吃力的。
知知麵露愧疚,低聲道,“女兒叫娘費心了,丟下家中之事,特意跑這麼一趟。”
原本珠珠可以跟著她的祖母肖夫人來,但肖夫人的性子,知知再清楚不過,她怎麼放心叫知知跟著肖夫人,江陳氏也不肯將自己帶了幾個月的外孫女交給肖夫人,這才拋下家中諸事,親自跟著跑了這麼一趟。
江陳氏實則最疼這個女兒,哪裡舍得看她這幅小心模樣,伸手撫摸著她順滑的發,“自家人說什麼客氣話,什麼辛苦不辛苦的,你娘啊,早幾年還在地裡種地呢,近百斤的穀子,還不是一把背起。”
江陳氏看著女兒,忍不住想起在家中時,自家男人說的話,雖覺得難以開口,遲疑之下,仍是小心翼翼起了話頭。
“知知,娘有件事要和你說,這事很重要,其實早該同你說了,但我和你爹都覺得你還小,不舍得開口。如今你都有珠珠了,我和你爹商量了,覺得也是時候了。”
知知聽阿娘這謹慎的話,並沒露出慌亂之色,沉穩頷首,“娘,您說。”
江陳氏開口,“你還記得你阿若姑姑麽?你出嫁前,我帶你去給姑姑磕過頭?”
“我記得,娘要說的事,與姑姑有關?”知知微微睜大了眼,眼神中露出一絲疑惑神色,她不大明白江陳氏想說什麼。
但從江陳氏的語氣和態度中,她又隱約能感覺出來,江陳氏即將說出口的這件事,並不是小事,否則她不會這樣支支吾吾。
“知知,你不該喊姑姑,你該喊她娘。”
……
青娘敲敲門,低聲道,“娘子,膳房做了甜糕,想給小娘子嘗嘗。”
聽到青娘的聲音,知知回過神,收回飄遠了的思緒,對敲門的青娘道,“進來。”
青娘推門而入,端著碟甜糕,因著特意為小娘子而做的,廚娘還特意做成了梅花的形狀,淺紅色的糕點,看上去便很吸引人的視線。
珠珠果然很喜歡,坐在軟榻上,抓著塊小小的甜糕,一口一口地抿著吃。
知知看得吃得香甜的女兒,不由得又有些走神,方才阿娘所說的事,實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本以為,前十幾年與江六娘子身份的錯亂,就夠稀奇了,卻沒想到,自己根本不是阿爹阿娘的女兒。
她真正的阿娘,居然是姑姑江若。
從江陳氏的口中,她的阿娘是個美人兒,因為遇人不淑,懷孕後,堅持要生下她,卻在她誕生的那一日,大出血而死。
她的阿娘那麼年輕便死了,可她卻從來沒叫過她一聲阿娘,甚至時至今日才知道真相。
這令知知在感到錯亂的同時,又生出一種難過的情緒,帶她來到世上的女子,她與她的關聯,僅僅就隻有那短暫的懷胎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