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回過神,本來這是件天大的好事,這個孩子一直是她和夫君期盼已久的。但現在,她竟不知道要說什麼,除了報喜,還能說什麼,說你的母親要殺我,還是說我父親將你母親關起來了?
知知感到一陣頭疼,不知說什麼,沉默了一下,道,“爹爹替我捎一句,讓夫君在外安心打仗,不必惦記家裡。”
戰場上,刀劍無眼,瞬息萬變,陸家父子都是死在戰場上的。在她心裡,陸錚的安危始終高過一切。
戰胥欲言又止,終是問,“府裡發生的事,你不打算告訴他?”
知知搖搖頭,態度尤其堅定,“不,夫君的安危最重要。”
戰胥一時忍不住,“你的安危便不重要了麽?他陸錚走得瀟灑,可想過你會這樣命懸一線,那日我再遲一刻,那瘋婦便入了產房了。”
知知被問得呆了呆,爹爹對她一向和顏悅色,甚至可以說是言聽計從,從未見他用這樣衝的語氣,和她說話過。
戰胥也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激動,微微緩和了語氣,“爹爹剛才不該凶你,爹爹實在是嚇壞了。”
知知抿抿唇,搖搖頭,“我不生爹爹的氣。”
“可是,夫君也有他的難處。夫君和婆母,他們母子之間的關係,一直很淡漠。連我都沒想過,婆母會有這樣的心思,夫君便更想不到了。”
戰胥沉聲,“知知,他應該想到的。”
知知不解抬頭,看向他蘊含深意的眼,猶如即將降下暴雨、陰雲密布的昏暗天空,令人感到一陣壓抑。
她忽然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手緊緊握著,指甲掐進肉裡,微微的痛楚,令她清醒了些。
她聽到自己問道,“為什麼?”
然後,從爹爹的口裡,她仿佛聽到了一個應該發生在話本裡的故事,家仇這種事情,應該離她很遠,怎麼可能那麼巧的,發生在她身上?
戰胥心中不忍,事到臨頭,仍將話說得婉轉了許多,他繼續道,“至於陸錚知不知情,我還沒有確切的證據。但肖氏所為,應當與他無關。”
知知也在心裡問自己,夫君知情麽?
他一定是不知道的吧?
他如果知道,如果也與婆母一樣,認為爹爹是害死他父兄的仇人,怎麼會認賊作父?
他一定是不知道的吧?
她在心裡一遍遍問自己,又一遍遍給自己答案,仿佛這樣便能替遠在交州的陸錚,作出一個令她信服的答案一樣。
但她心裡又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陸錚是知道的。
天底下再沒有比夫妻更親密的關係,陸錚的一舉一動,細微的情緒,甚至毫不起眼的習慣,她都一清二楚。
同樣,陸錚比天底下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他們就是這樣的關係,比任何人都要親密,比父母與孩子、比兄弟姐妹……沒有血緣,卻比任何人都在乎對方。
陸錚和爹爹之間,一直關係疏遠,從前知知一直以為,是因為他們在各個方麵是對手,同樣誌在天下的兩個人,彼此疏遠著對方。
但現在想起來,爹爹不是這樣的人,陸錚也不是。陸錚一直是很重感情的人,大抵是年少失怙的緣故,他遠比他表現出來得更重感情。
如果僅僅隻是權勢的爭奪,陸錚即便退一步,也不會令身為妻子的她難做。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這件事,陸錚本身從心底無法釋懷。
想到這裡,知知忽然想起了去年的一件事。
那幾日的陸錚,情緒很不對勁,甚至以政務繁忙的緣由,住進了府衙,雖然當夜便又改口回來了,但知知仍然記得這件事。
因為,陸錚很反常,他一貫是不愛在外住的,從前去視察郊外軍隊大帳時,都不怕麻煩,堅持要趕路回來。現在卻說要住在府衙。
她本來想問他的,但後來因為她有孕,陸錚很快便又恢複了以往的情緒,所以她便沒追問。
知知垂下眼,有些不安地抿著唇,望向自己手腕上精致的鐲子,彎彎繞繞的紋路,看得她眼暈,心裡更是亂成一團。
戰胥再如何,也始終心疼知知,見她不想將事情告訴陸錚,也不願逼她,改口道,“你既然不想,那爹爹也不逼你。肖氏那裡,我不動她,等陸錚自己回來處理。隻是,你不能留在徐州了,我不放心你的安危。”
知知抬起頭,清潤的眼睛,望向爹爹。
戰胥毫不動搖,沉聲道,“爹爹帶你回幽州,就當回娘家。等陸錚處理好肖氏,我再親自送你回來。或者他來接,爹爹絕不阻攔。”
他仿佛是怕知知不答應,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道,“你娘也在幽州,你就當去看看她,陪陪她,好嗎?”
知知心中亂糟糟,壓根沒辦法靜下心來思考些什麼,輕聲道,“爹爹,你讓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