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那個孩子還肯認她。
肖氏張張嘴,無聲吐出幾個含混的字眼。
“承……哥兒……”
陸錚平靜道,“我讓人帶他過來。”
片刻,陸承被領了過來,進來之前,管事爺爺告訴了他,祖母病重,想要見他。
又問他,願不願意來,若是不願意,也沒關係。但他一下子就答應了,說自己要過來。
他走了進來,有些害怕地走到了陸錚的身邊,低聲喊他,“二叔。”
陸錚緩緩抬手,摸摸他的腦袋,“嗯。過去吧。”
陸承這才小心翼翼,走到祖母身邊,越走近,他的眼睛因驚嚇而睜得愈大了。
肖氏睜開眼,看到陸承,高興喊他,但嗓子支撐不住,隻吐出幾個“啊啊——”
陸承顧不上害怕,上前去,小心翼翼握住肖氏的手指,那是他肉眼看到的,唯一完好的地方,他不敢用力,虛虛握著。
“老……老夫人……”
被肖氏趕出來後,他便改了口,無論人前人後,從來沒再喊過一句祖母。尤其是在二叔和二嬸那裡時,他更加無時無刻不牢牢記住,不能提起在老夫人身邊的任何事情。
二叔二嬸有自己的孩子,他要不惹事、不生事,不能給二叔二嬸添麻煩。
從前驕縱寵壞了的陸承小郎君,終於成了這個懂事且早熟的陸承郎君。
肖氏卻情緒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她渾身打顫,渾濁的眼直直盯著陸承,“啊啊”張著嘴,似乎在說什麼。
陸承被嚇了一跳,差點下意識縮回手,但很快便克製住了,安撫道,“祖母,祖母……”
肖氏被他喊得平靜下來,就那麼握著陸承的手,然後,抬起眼,看向不遠處的陸錚,眼裡落下了渾濁的淚水。
她做出“過來”的嘴型,陸錚沉默著上前,蹲下/身.
肖氏費儘力氣,將陸承的手,交到陸錚的手裡,死死盯著陸錚,片刻都不肯挪開,仿佛在等著什麼。
陸承露出不解的神色,不明白祖母在乾什麼。
陸錚卻仿佛與她心有靈犀一樣,開口道,“我會照顧陸承,我會讓兄長後繼有人。”
肖氏得到這句承諾,終於鬆開了手。
手足無措的陸承被送了出去,管事對他道,“小主子,奴才送您回去。”
陸承朝後看了眼,見到那扇重新關上的門,咬著唇,鼓起勇氣道,“我……要不我留下吧,我留下陪陪老夫人?”
管事搖搖頭,“小郎君回去吧,這不是您一個孩子該來的地方。您還小,日後您會明白的。侯爺是為您好。”
管事說出“侯爺”,陸承立即聽話了,他似懂非懂點點頭,“好,我聽二叔的。”
管事牽著他走,行到一半,陸承抬起頭,“管事爺爺,二嬸什麼時候回來?”頓了頓,他輕聲道,“我感覺,老夫人這個樣子,二叔好像很難過,二嬸在的話,二叔會開心一些的。”
管事微微一怔,想到府裡出事後,侯爺的確沒吩咐他們,朝幽州夫人那裡寄信,興許是忘了。但想到老夫人曾經犯下的事,管事又不大確定自己的猜想了。
也許不一定是忘了。
他搖搖頭,對陸承道,“侯爺自有決斷。奴才不敢擅自過問。”又好心提醒他一句,“小郎君也不要問。”
陸承不太懂,但他點點頭,答應下來了。
肖氏最終沒熬過七日。
她起初還是清醒的,漸漸的,便被疼痛折磨得有些瘋了,她的嗓子好轉了些後,便開始痛呼著,泣血一樣辱罵著。
下人在外邊守著,門閉得緊緊的,但依舊能聽到她的咒罵聲。
老夫人變得喜怒無常。
有的時候,他們聽到她溫和地喊著侯爺的名字,念叨著一些彆人聽不懂的話。有的時候,他們聽到她破口大罵,猶如一個瘋婦一樣,辱罵著侯爺和夫人。有的時候,他們聽到她可憐無助的哭聲,穿過厚重的門,刺激著每個人的耳膜。
這六日,對所有在院子裡伺候的下人而言,無疑是一種折磨。
甚至,肖氏死的那一日,院裡的眾人,包括曾經伺候了她十幾年的老奴,都打心底送了一口氣。
第六日的中午,肖氏斷氣的那一刻,他們還忍受著這壓抑的折磨。
然後,便見門開了,侯爺走了出來,平靜地目光落在他們的身上,仿佛又隻是隨意一掃。
“準備喪事。”
侯爺這樣說道,眾人第一個反應,不是悲傷或是難過,而是打心底裡感受到了解脫,不合時宜的欣喜過後,眾人才開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