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陶暮拿到張大富偷偷錄下的那段錄音後, 並沒有著急對付還在電視台和各路媒體前四處蹦躂的陶海國夫婦。在他看來, 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到處蹦躂的陶海國夫婦不過是彆人手裡的一把槍,是姚家手中的提線木偶, 姚家讓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 讓他怎麼說,他就怎麼說, 所以才會犯下這麼明顯的錯誤。
他拿到有力證據,自然要先考慮該怎麼狙擊獵人。擒賊擒王, 蛇打七寸, 如果不能想辦法對付獵人, 而是著急對槍下手的話,被人嘲笑本末倒置倒無所謂, 失去反製姚家的一步棋,才令人遺憾。
所以陶暮再拿到這段錄音的第一時間, 就是去找他耀爸和小齊爸商量——該怎麼找到錄音裡陶海國說的“聖安集團給他一百萬讓他抹黑陶暮”的證據。
劉耀把這件事情交給剛剛出院的大輝處理。大輝聽了幾遍錄音, 頓時冷笑道:“一百萬不是一筆小數目。姚聖安為了避免把柄落在彆人手上,肯定不會選擇銀行轉賬這種方式,那就是想支付現金。沒有人會隨身攜帶這麼大筆數字的現金,所以姚聖安肯定會從銀行提錢。這麼大筆數目,就算是提錢, 也不是說提就能提出來, 必須跟銀行方麵先打招呼。而且姚聖安肯定不會自己去做這種事情。那麼他這次上京帶的助理、秘書, 就很有嫌疑。我會兵分幾路,一方麵向銀行打聽,一方麵找人盯著他帶上京的那幾個助理。不過銀行這方麵有點麻煩,我們認識的人不多。”
大輝說著,目光偷偷瞥向陶暮,言外之意表露無遺。
陶暮知道大輝哥想說什麼——他們普通老百姓在銀行方麵力度不大,也沒什麼渠道打聽大客戶的隱私。但是厲家不同。身為京城數一數二的一流世家,厲家在京城樹大根深,人脈影響毋庸置疑。厲嘯桁一手創建的金融資本更是所有銀行爭相示好的對象。如果能由厲嘯桁出麵,幫他們打探消息的話,一定事半功倍。
而且這種舉手之勞,既不花錢也不搭人情,厲嘯桁隻需要一個電話過去,隨便說上兩句話,就能順水推舟的送陶暮一個人情。這種惠而不費的拉攏手段,相信厲嘯桁也不會拒絕。
陶暮從商業思維考慮,覺得如果自己是厲嘯桁的話,絕對不會拒絕這種借花獻佛似的拉攏。當下就給新鮮出爐的法定合夥人撥了一通電話。果然,電話另一端的厲嘯桁在聽到陶暮的請求後,二話不說答應下來。
有厲嘯桁的麵子在,銀行這邊特彆順利。厲嘯桁拜托他在某行總部擔任行長的某位厲家旁係長輩,幾乎不到半個小時,陶暮就拿到了姚聖安在五天前從私人賬戶上提出一百萬的實錘。從銀行的監控錄像中,能夠清楚的看到過來提錢的是姚聖安最信任的心腹助理畢安。
但是銀行方麵也委婉的請求,希望厲嘯桁和陶暮不要拿銀行記錄和錄像當證據。畢竟銀行有為客戶保密的義務。聖安集團也是舉足輕重的一位大客戶,雖然其總部遠在滬城,在京城方麵沒啥影響力。但是唇亡齒寒,如果銀行隨隨便便就向外人出具大客戶的隱私,其他大客戶見了,隻怕會對銀行的保密手段和中立性保持質疑。
陶暮非常理解這一點。當下保證,即便他要對付姚聖安,也絕對不會在銀行這邊做文章。
而且通過這段錄像,陶暮和他耀爸也能確定替姚聖安處理這件事的人就是畢安。下麵的事情就好辦了。大輝直接帶著幾個人跟蹤畢安。一連好幾天,終於拍到畢安與陶海國夫婦在私底下接觸的石錘。除此之外,還順便調查到陶海國夫婦往賬戶裡存了一百萬的證據。
而在另一邊,陶暮每天除了忙著幫郭雅凝拍攝MV,就是緊盯《市井人生:民以食為天》這部美食題材的網絡紀錄片。
考慮到宋道榛從前並沒有拍戲的經驗,陶暮思慮再三,最終還是拒絕了京影老師想讓學生們客串角色的建議。他準備把這部片子拍成記錄市井小人物的紀錄片。所以在拍攝形式上必須要保證真實可信,儘量杜絕藝術再加工的部分。以免往後在觀看了紀錄片順便聯想到宋家和姚家的宿怨時,情緒渲染不到位,下意識覺得劇組誇大其詞。
陶暮準備了這麼多,招招都是在針對聖安集團。宋老爺子就是再蠢,也看出來陶暮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之前不準陶暮打聽宋家往事,就是擔憂陶暮年輕氣盛,會沉不住氣。到時候非但不能替宋家報仇,還會觸怒姚家影響他自己個兒的前程。
可是現在,就算沒有他這個糟老頭子,陶暮也和姚家對上了。最重要的是,宋道榛當真從陶暮的點滴舉動中,看到了為宋家報仇的希望。所以他無比配合。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輩子還會當男主角去演戲,也不習接被攝像師扛著攝像機天天跟在屁股後頭的一個人,每天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招呼攝像師傅起床,陪他一起去早市進菜。晚上睡覺前,也會用毛筆寫下第二天要做的菜是什麼步驟,該怎麼向鏡頭前的觀眾介紹這道菜的曆史,這道菜又有什麼有趣或者悲歡離合的故事。
宋老爺子生於民國,長於華夏最動蕩的時代,他的肚子裡,其實裝著華夏近百年的悲歡離合。這些故事有些是他在兒時,從長輩口中聽來的傳奇秘聞。那會兒宋家還未曾敗落,家中嫡係雖然子嗣凋零,但算上旁支彆係還有師兄弟們,也是一大家子。每天晚上,當家裡清閒時,宋道榛的父親就會抱著小小的宋道榛坐在老槐樹底下,月光清涼,槐花散發著幽幽清香,一大幫長輩團團圍在老槐樹底下,坐在廊外欄杆上,抽著煙袋講古。
這些故事有些是宋家長輩親身經曆過的,還有一些是時代名人的奇聞異事。更多是宋道榛在這麼多年顛沛流離,孤苦伶仃的市井生活中,親眼見過的。
宋家早先也算是廚中世家,宋老爺子小的時候,也年過幾年私塾。他從學的還是清朝末年的一位秀才。所以宋道榛的一手毛筆字寫的不錯。他甚至還會寫簪花小楷。
日光微醺,宋老爺子穿著樸素的布褂襖,伏案提筆,在燙金宣紙上寫出一道道做菜工藝。那樣的場景簡直太美,仿佛有書香墨染就這麼從鏡頭裡邊氤氳出來,冬日暖陽順著窗子打進來,一一爬山書房裡的八寶格子各色家具,宋老爺子一邊寫菜譜一邊娓娓道來,仿佛歲月靜好,亦仿佛意興闌珊。
就像經曆過驚濤駭浪的一池寒水,流過春夏秋冬,流過江河湖海,流過暗無天日卻有奇駿鐘乳的地下河,最後流進一口爬滿了青苔的幽井中,古井無波。
陶暮跟過幾次節目拍攝,就有些受不了了。他知道這檔節目一排下來,無異於把宋老爺子捂著藏著幾十年都不讓人知道的傷疤,再次狠狠的撕裂,把流著鮮血最柔軟的那部分,扒給人看。
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究竟對不對。就算他的初衷是想向姚家報複,想把姚家當年做的那些齷齪事情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姚聖安是如何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可這場複仇要是建立在宋老爺子的痛苦上,他這麼做真的有意義嗎?
最後還是宋老爺子拽著陶暮開誠布公的談了談。
宋道榛親手做了八道菜,燙了兩壺酒,爺倆就在堂屋裡,撇過眼去,就能從窗戶裡看見外頭依舊枝繁葉茂的老槐樹。
宋老爺子說他這輩子從沒忘過舊事,他每天晚上睡不著覺,午夜夢回時,都能夢到當年的宋家。他的父親母親,他無緣得見的兒子,還有那些師門長輩齊聚一堂的富貴盛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