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楚寫信的人是琴子後, 賴光又將飛出去的紙飛機撿了起來,重新壓平放在一邊,準備等式部大輔來接他女兒的時候,將這個一並交給他。賴光並不知道他這無心的舉動在日後會給琴子帶來多大的麻煩, 拿到女兒情書的式部大輔在今後的日子裡一直在誤會琴子暗戀的人是年齡能做他爹的賴光,唯恐將來的女婿是個近30歲的老男人的他, 對女兒的看管和教育也變得嚴格起來。
情書的事情就這樣被隨意的揭了過去,一般隻要不涉及到家人, 賴光就是十足十的工作狂,旁的大臣膩了上朝會借口物忌偷個懶歇上十天半個月, 但賴光從不會如此。剛進京的時候為了照顧膽小的天皇, 他曾連續數月被留在皇宮裡,日日隻睡幾個時辰, 也不會抱怨什麼。若不是在這個時代生病和受傷那都是穢氣的象征, 他可能連重病都要堅持上崗。
賴光能夠上位雖說多虧了藤原道長的提拔,可如果不是他本人足夠努力的話,天皇也不會放心把他留在身邊。要知道在這個國家沒有被陰氣汙染之前, 天皇與藤原道長之間的關係可並不好。
接下來賴光要離京幾日, 也不知道在夏越之袚前能不能回歸, 雖說他有自信能夠除掉土蜘蛛, 可為防萬一, 他還是安排道:“府裡不能沒有人留守,你們三個商量一下。如果此行發生了什麼意外,留下來的人就把魚姬送到…送到三重去。”他所說的意外, 是指他陣亡。驕傲的武士本不該在戰前做出這種假設,他放下自尊不過是希望魚姬的未來不出現任何意外。
四天王跟隨賴光多年,也知道他的性格,但聽到他要將魚姬送到三重而不是老家川邊郡時,還是有些吃驚。以魚姬在京城的風評,離開父親的庇護即便有藤原道長和賀茂忠行的幫助也不會過得好,選擇離京他們能理解,但讓她回到川邊郡不才是更好的選擇嗎?
賴光的手搭在桌子上,食指敲著桌麵,緊鎖著眉心。他的母親是嵯峨源氏近江守之女,作為嵯峨的公主以及清和的主母,活在眾多規矩束縛下,哪怕是身為兒子的他都沒有見過她開懷大笑過。自身喜惡與思想,都和表情一樣被藏在扇子之下。
賴光閉上眼睛,想到這段時間開朗了許多的魚姬……
他不想讓她去過那樣高高在上,又沉悶的生活。
雖然不想承認是那群付喪神的到來,才令魚姬逐漸開朗起來,可他卻希望她能夠一直都是現在這樣活潑的樣子。
當然最重要的是…去三重成為那位風神的巫女,是她的願望。
察覺到家主低落的情緒,幾人敏感的不再多提這件事,金太郎這會兒終於機靈了次,他開口轉移話題道:“我和貞光其中一個留下來,季武是神祇官家族的,他的占卜通靈術您能用得上。”頓了頓,他又道:“其實綱留下是最合適的。”
渡邊綱在迎接魚姬回京的那天遭遇了茨木童子的襲擊,這也成了鬼姬謠言的源頭,綱這些年來一直在責備自己,他認為若他那時將那隻鬼殺掉就不會出這種事了,所以一直想著找機會彌補。
賴光本人也知道,把魚姬交給穩重的渡邊綱才是最合適的,他琢磨了下,最終還是遺憾的搖搖頭道:“算了,綱家裡的事情還沒有解決,討伐土蜘蛛的事情就不要通知他了。”前些年一直跟隨自己四方爭戰,綱已經夠對不起妻子孩子的了。
提起家裡的事,賴光再次沉默下來,他發現已經找不回那個無拘無束逍遙自在的自己了,可卻又不覺得擁有這樣的牽掛是包袱。金太郎幾人麵麵相覷,碓井貞光作為有家室的人倒能夠理解賴光,流連花叢的卜部季武和光棍金太郎則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還好這樣僵持的氣氛沒有維持多久,房間的拉門便被扯開,活躍(破壞)氣氛的小能手髭切笑嗬嗬的臉出現在賴光麵前,他自顧自的走進來坐下,慢悠悠的抬手揮揮道:“我進來咯,光醬。”
“廢話!你這麼一大坨我難道看不到啊!人…呸!刀都已經進來了,還打個屁的招呼啊,我有同意你進我的房間嗎!”三日月和髭切是付喪神中賴光最討厭的兩個,麵對他們時語氣也跟著凶狠起來。
金太郎等人覺得,賴光大人隻要遇上滿仲大人傳下的兩把刀,心智就會年輕20歲。
門外的膝丸還伸著想要拉住哥哥的手,見髭切進去了,他隻能跟著走了進去,道:“打擾了,賴光。”
賴光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彆看這個做弟弟的一副很老實的樣子,實際上是最會補刀的那個。膝丸已經習慣了賴光的態度,彎腰坐在了哥哥身邊。而髭切一如既往的無視了賴光的冷臉,道:“光醬要去討伐土蜘蛛,記得把蟲丸帶上。”
“是膝丸啊兄長!明明連妖怪的名字都記得那麼清楚……”膝丸特彆的怨念。
賴光直接無視了膝丸的聲音,嫌棄道:“我帶你們乾什麼?”
髭切輕點了下頭,隨即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們這就回去告訴魚醬,賴光討厭她自作主張的安排呢。”
“等等!既然是魚姬的安排,那你們就跟著去好了。”聽到是女兒要求他們來的,賴光精神一震,美滋滋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啊,孩子關心父親是人之常情。”說著他又搖著頭感歎道:“我離開後,魚姬肯定會恐慌不安……”
“會過的更開心也說不定哦。”聽著賴光得意洋洋也毫無一絲自覺的話,正準備離開的髭切忽然站定,回過頭來輕飄飄的說道:“畢竟啊,害她被人罵妖怪,還會強迫她到亂七八糟的場合交際的麻煩鬼離開了呢”
他這話一說出口,四天王齊齊屏住了呼吸,連賴光也沉默了下來,目光冰冷的盯著髭切。
但奇怪的是,平時總是會出言提醒兄長不當言行的膝丸這會兒卻選擇了沉默。往日會提醒兄長,是不希望他因為不經意的錯誤而被身邊的人誤會,可是這一次,作為弟弟的他直覺的感到,兄長是故意的。
他們所經曆的上一個平安京中,魚姬早逝……
看到賴光如今沒有絲毫自省的樣子,膝丸也有些不滿。
膝丸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賴光不離身的佩刀,可髭切卻被借給了渡邊綱。站在渡邊綱視角,髭切聽到和見到了太多太多,賴光永遠見不到的事情。世人…包括源家的武士們,對魚姬的惡意。
說完那句話的髭切依然是帶著笑隨意自然的模樣,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旁人的變化,他對著賴光揮揮手,便瀟灑的離開了。
…
閒魚還不知道自家刀剛點了□□包,此時她還在接待那位琴子。
待到清光離開後,琴子才終於收回了戀戀不舍的目光。相比於現在有些恐懼社交的閒魚,她倒是很外向的性格,雖舉止依然規範,但語氣卻活潑道:“剛才那位…加州閣下,是哪家來的呢?”
習慣了乳母說話的風格,閒魚一下子便明白,琴子問的是清光的出身,她道:“是我父親的武士。”賴光並不打算向外公開付喪神的事情,對外隻說他們是跟隨他從老家過來的武士。
聽到魚姬的回答,琴子有些失落,看來加州閣下並不是貴族出身,這樣子母親肯定不會允許她和這樣的下人來往的。她忍不住感慨道:“我戀將何往,前途不可知……”為何命運如此涼薄待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