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怎麼也不會想到, 日日賴在自己家中洗衣、做飯、下地卻不曾傷害過他的妖怪, 實際上卻是自己已經死去的父親。他得多沒用,才能讓已經死去的親人因為放心不下他而流連人間。當著閒魚這樣的小孩子的麵, 男子雙眼通紅,羞愧的抬不起頭來。
鍋裡還有父親為自己做的最後一頓飯, 男子也不嫌燙, 不等冷卻便直接將鍋子從火上抬起, 小心的將裡麵煮熟的粗糧飯刮到碗裡。這些天他一直以來都以為那是害人的妖怪,父親做好的飯都被他嫌穢氣丟了去, 如今一想起來,真是愧悔極了。
長滿了粗繭的大手被燙的通紅,男子將眼淚抹去, 收拾好情緒才又對閒魚道:“大人, 謝謝您……”他的語氣裡不僅帶著感謝, 還有一絲恐懼。這孩子穿著刺繡精美的衣裳,皮膚細嫩頭發柔順, 顯然不是貴族家的孩子就是妖怪。但無論如何,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看出男子的恐懼, 閒魚也知道他如此緊張完全是被妖怪和貴族這橫在平民頭頂的雙刀嚇壞了, 她便解釋道:“若是感謝的話,便供奉風神一目連大人吧,我是在風神神社學習的巫女。”
“原來是巫女大人。”聽到對方不是妖怪,青年鬆了口氣,但也清楚這麼年幼的巫女那肯定也是出身神祇官族的貴族, 平民沒有學習法術的權利,民間的法師陰陽師也沒見收女徒的。但既然對方不是妖魔,他也就不在像之前那樣恐懼,道:“待我清掃過屋子,就請來神棚祭拜風神大人。在那之前,還請巫女大人收下這個。”他拿出幾個雜糧做的飯團,麵帶尷尬道:“這是供奉給風神大人的……”
他有些擔心這位年幼的巫女會拒絕收下這麼簡陋的神饌,可這卻是他能拿出最好的東西了。
閒魚當然不會嫌棄,實際上她這會兒已經開心的想要原地跳起小蘋果了。相比之前的有勁無處使,現在能幫一目連大人擴展信仰還拿到貢品,可是很大的進展了。她也很清楚,這次能夠成功,完全是因為趕上了好機會,而且麵前的青年還是個常年依賴父母,沒有多少主見的人,最重要的是這裡隻有他一個人,若是人多起來,怕是她一開口就會先被懷疑是妖怪而受到驅逐。
信仰的事越是神秘越能引起彆人的注意,閒魚沒有多待,趁著男子對她印象深刻,便直接讓風龍在他麵前現形,帶著她從村子裡飛了出去。不同於來的時候,這次她和風龍離開的十分高調,看到神龍的村民跪了一地。而在村落不遠的城市裡,一群陰陽師也興奮極了,龍啊,那可是一條龍,若是能契約做了式神該有多好。
“我靠快跑!陰陽師要追上來了!!”
裝完嗶的風龍和閒魚一腦門子冷汗狼狽跑路中,完全忘記了,若是不提前做陷阱,人類哪有可能追上風的速度。
雖然結果狼狽了些,可效果卻是好的。在神龍離開之後,那些自認為目睹神明降臨的人們便循著方才看到的方向,找到了青年的家。聽他說是風神大人的神使和巫女幫他送走了父親的靈魂,方才親眼見到龍,並曾在青年家見到過鬼魂的村民既震驚又欣喜。要知道在這個百鬼橫行的時代,一位願意現身幫助他們這群平民的神是多麼可敬啊,當下有不少人跟風供奉起風神。
這麼大的事情,城裡的貴族不可能不知道,他們也派遣了武士和陰陽師前來詢問。聽到那條龍是風神的神使,但依然有貪婪的人心動,畢竟據他所知,三重供奉的風神,除了天津日子根神外,都是依靠信仰誕生的神,或許……
隻是這樣的心思剛起,便被其他陰陽師潑了冷水,警告道:“我看你是被禍津神吃了腦子失了智吧,敢對神明下手,當神祇官是好惹的?而且我告訴你,最近確實是有間新的風神神社,但那可是賴光大人建的,你想找死可以試試。”源賴光那可是連殿上人的大貴族都敢砍的人,有這麼個煞星在,誰也不敢起彆的心思。
在城內貴族的默許下,村落的人在原本久延毘古神的神社裡建立了屬於風神一目連的末社(神社內除主祭神外供奉的神,與主神有關係的是攝社,無關為末社),事情異常的順利,幾乎從未回應過信徒呼喚的久延毘古神這次竟然親自降下神諭同意建立末社。
嗯,神緣好就是為所欲為。
末社建好後,便有村民自發前來打掃,負責為風神大人的區域清理的是個老婦人,她已經是做了奶奶的年紀,身體也並不好,儘管末社剛建好嶄新乾淨的很,可依然在儘心擦拭清掃。老人家所用的,是一把掃帚頭都快被磨平了的老舊掃帚,很多人勸她換一把新的,老人家卻一直沒有更換,因為這把破掃帚,是她早年被強製征兵帶走而戰死的丈夫,在生前親手做給她的。
隻是用竹枝做的普通掃帚,儘管一直珍惜著,可用了許多年,也隻剩下三角形的掃帚頭。用這種掃帚打掃,又慢又累,可老人家依舊在堅持,直到她倒在參道上,再也拿不起來。
被老人家寄托著對丈夫的思念,珍藏了幾十年的掃帚,隨著老人倒下,被隨意的丟棄在路上。掃帚孤獨的躺在路邊,這路上不斷有人類甚至妖怪通過,卻沒有被任何人留意。掃帚不知道那個珍惜它的人已經不再了,滿心滿意隻想要回家。
好像要回去啊……
快來人帶我回去……
剛誕生神智,不成妖形的掃帚,沒有任何人會注意。直到有一天,一身白衣宛如神明的男子伴隨著飄零的黑羽落下,他神情驕傲冷漠,可卻願施舍妖力,將弱小無能的掃帚點化為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