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三重接壤的和歌山縣, 在陰氣泛濫人間之前,是有山海果木國之稱的美麗地方,而那正是阿清的家鄉。作為熊野氏分家,有貴族底蘊支撐, 所得土地肥沃豐饒,使得清次一家雖遠離京城, 也依然過著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
平安時代的女性普遍早婚, 十二歲的阿清已是能夠結親的年歲,作為知名富豪真砂清次的獨女, 生的也貌美明豔的她是當地最受矚目的姑娘。隻是清次舍不得女兒, 遲遲沒有讓她出府結識男子,甚至有招婿的打算。雖平安朝是訪妻製,嶽家包辦男方衣食住行加仕途是正常的事, 可孩子卻還是要跟男方姓的。但入贅並未讓當地的男子們怯步,每日仍不斷有人想方設法往清次府邸傳信。
和歌山縣不是京都, 沒有那麼大的規矩束縛, 加上有清次寵愛, 阿清常離開家門, 扮作平民女子的打扮外出遊玩。
那一年安珍還隻是奧州白河默默無名的小和尚,他頭頂帶著一層新長出的青芽,滿臉的稚氣,追在師父的身後,前往熊野大社參拜。他當時的師父與清次是好友,路過便會借宿, 兩位久彆重逢必定有說不完話,隻留下小和尚一人在庭院中閒逛。
那天,阿清捧著果籃,將它放在水渠中冰鎮,誰料固定的吊繩崩斷,果籃也跟著衝入下遊。小和尚連忙撲進水裡,將果籃高高舉起。他看著朝著他急匆匆跑來,氣喘籲籲的姑娘,雙目相接的瞬間頓時紅了臉頰,不知怎的,他忘記了師父整日念叨的清規戒律,捧著果籃,對初見的女孩道:“紫色需浸茶花灰,山茶花市通衢逢,試問娘子何姓名?”
用茶花灰浸過的紫色才會綻放出更為迷人的色澤,貌美的姑娘也需要愛情來滋養。
阿清是貴族女,豈會不知萬葉集的典故,便接道:“吾名唯有阿母喚,豈應行路輒相問,孰知汝為何許人?”
安珍抓了抓腦門,半天沒有答話。
在他眼中,姑娘笑靨如花,比濃紫更動人。
那之後,往日對文學沒有興趣的安珍便變得積極起來,待到明年再逢時,大字不識一個的他也能寫出一手好字。轉眼間,生澀稚嫩帶著靦腆笑容的小和尚,變成了能言善辯俊美無琢的僧人。他得到了清次的欣賞,也帶走了阿清的心。
[夢中夜夜逢,相親情意濃。朝來人已去,令我徒悲生。]
[思君行一路,心中倩影濃。舉步唯艱苦,通衢亦難行。]
在安珍被師父帶走去道成寺修行前,兩人的和歌往來就未曾斷絕過。
可惜直到清次被貶為庶民,阿清都沒有再見到安珍一麵……
時隔多年,被僧正大人看中擁有光明前途後,阿清這個名字已經不在安珍的心裡占據位置。相反的,這個曾經被他夜夜輾轉思的女子,也成為了他修行路上的摩登伽女,是他要斬斷的色念。不同的是,阿難願耐心渡化癡心女子成佛,而安珍則選擇將未婚妻拋棄。
這裡是守備森嚴的郡司之城,城內外的動向都瞞不過巡邏的衛兵,更何況發生意外的還是跟隨武士大人進城的人。清次的死很快引起了成中守衛的注意,他們不敢拖延,連忙將消息傳遞到城裡。
消息傳到主院的時候,安珍正在與城主大人辭彆,聽到清次自殺之時,他反而鬆了口氣。清次已死,他就不必擔心被人癡纏了,剩下阿清隻是個女子,即便是找到他,要處理起來也簡單的多。放下了壓在心底的一塊大石,安珍連腳步都輕盈了起來,告彆了郡司之後,他便離了主屋,前去找欣淨和道謙會和。隻是安珍沒有想到的是,阿清竟然闖入到了郡司的府邸。
女子依然美麗,隻是骨瘦如柴,甚至撐不起身上打滿補丁的舊衣。她臉色蒼白,雙眼無神,像是隨時會被風帶走一樣。看到安珍出現,被守衛按住的她掙脫出來,跑到安珍麵前,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回去安葬父親。
“抱歉了阿清姑娘,小僧是受具足戒的出家人,豈能和女子成親呢?前塵往事,安珍俱已忘卻,還請姑娘見諒。”安珍說完便垂下眼高念一聲佛號轉身離去。他聽到後方女子被衛兵們催促的喊聲,卻也隻是加快了腳步。
“安珍……”
不行啊,父親還在等我們回去成親呢……
“安珍…安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