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界的深處,是永不會被神明寬恕的罪人所居住的地方, 金紫色華服的男子依在被陰氣侵蝕所彙聚的結晶塌上, 擺動手指拉扯著纏繞在指尖的黑色絲線。在他的不遠處的階梯上,放置著一口翻滾著不明液體的罐子, 那之中又不斷的有高天原的神力湧出, 罐中泡製的是一具不朽的女神之屍,她仍如生前般美豔,卻沒有生者的氣息,男人所玩弄的黑線,正是從她身上剪下的頭發。
“伊邪那美的詛咒, 承載著她被伊邪納岐拋棄的怨恨,是任何高天原的神明也無法承受的東西。隻要被她的發絲纏上, 哪怕對方是天照、月讀, 也會失去神格, 從高天原降落……”說話的華服男子直起身, 他背後的投射的陰影是八首巨蛇的輪廓。
此人正是神話中所記載的邪神,陰界之主, 八岐大蛇。
巨蛇原型的肚子永遠是潰爛的模樣,但其所幻化成的男子,卻是一派華貴的裝束。他扯去手上的發絲,輕聲道:“特地從比婆山上帶來的伊邪那美之屍,看來效果也不怎麼樣嘛,連天照的孫子都解決不了,難不成還要我去找伊邪那美在黃泉比良阪的神魂……”
在八岐大蛇自言自語的時候, 他四周的空地忽然多了幾個飄忽的影子,他們正是時間溯行軍的付喪神們。
伸手戳了下太陽穴,八岐大蛇閉上眼睛,語氣中帶有一絲怒意道:“你們也是一群蠢物,說是除了時政的付喪神外誰也殺不死的溯行軍,可真遇到對方,就毫無還手之力。那群家夥背後的審神者不過是個小孩子,你們卻連她落單時都沒得手。”
被罵的溯行軍麵麵相覷,審神蛇晚上安排太刀去密林狹間偷襲,青天白日又讓短刀在開闊地正麵殺敵,他們能贏才怪了。
可惜,溯行軍不會說話。
在各方麵都極其強大的八岐大蛇眼中,根本都沒有什麼武器要在什麼地方使用的概念,在他看來,時間溯行軍就和他們手下的妖怪們一樣,可以隨意操控指揮。揮尾將泡著伊邪那美屍體的罐子打翻,八岐大蛇看了眼遠方,那裡似乎浮動著一灘黑影,他勾起嘴角收回視線,道:“既然溯行軍不行,那麼就換妖怪上吧,反正無論是礙眼的神,還是審神者,都不是不死之身。”
大蛇話閉,他的腳下迸濺出紫色的光芒,無數神紋印記浮現,彙聚成蔓延至整個陰界底層的陣法,大大小小的妖怪從陣中湧出,他們無一例外滿身**的陰氣,順著八岐大蛇所扯出的縫隙,撐開陰界之門往三重飛去。
風神的神社中,對此毫無所覺的審神者仍過著恰意的生活,完全不知這是風雨欲來前的平靜。
刀劍付喪神們的到來,讓閒魚不用在費心雜事,她便在學習控製風神力量的同時,繼續研究師兄們整合的陰陽術。相比於賀茂忠行一股腦的堆書,師兄們會列出每本的要點,在加上有了他們研究的筆記,閒魚學起來沒有開荒時那麼困難。
閒魚在學習陰陽術上遇到的障礙,並不是智商上的,而是她沒有從魚姬的記憶裡繼承多少平安時代的常識知識。比方說本地貴族自小便會被教導諸神的各種神名和神力以及屬地範圍,還有方違,物忌等各種忌諱和應對方式。但閒魚在這方麵一無所知,這也讓她出現了嚴重的障礙,可這些在他人眼中屬於基礎知識,她擔心暴露,也不敢隨便去問。
不過,如今她在風神大人的神域境中,以往的顧慮,也就不存在了。
“以符天曆計算的九曜是什麼?”
“日曜星、月曜星、金曜星、水曜星、木曜星、土曜星,計都星,羅睺星。”
“天一神,就是北極星旁邊那個吧。所謂的方違,是天一神降落凡間時所在的方向,這個有具體時間嗎?”
“中神天一自癸巳起十六日於天上,之後四十四日降落凡間,六日辰,五日卯,次六日巽,最後五日午。”
“啊……”聽完一目連的解釋,閒魚噗通一聲趴在桌子上,紙上未乾的墨都黏在了臉上。
完全不懂啊,以前背過的知識也早就忘掉了。怎麼有方位名還有八卦,可她連十二生肖的順序都記不住。撓了撓頭,閒魚不好意思的看了眼身側的神明,道:“…能用東南西北描述下具體方向嗎?還有癸巳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門外適時響起了一陣哈哈哈哈聲。
閒魚秒變死魚眼。
一目連頷首,擦去她臉上的墨跡,耐心解釋道:“辰是東北,卯是南,巽是東南,午是南。癸巳既月30日。”在說話的同時他拿起筆,在紙上寫下所有方位上閒魚能理解的稱呼,之後將墨跡變乾,道:“若是記不住,可以以此對照。”
閒魚拿起紙,滿腦子都是風神大人的字真好看!
這些需要死記硬背的東西學起來有些枯燥了,儘管閒魚很認真,也要半個小時才勉強默寫下來。在她努力去記這些基礎知識的時候,一目連走到庭院裡,木屋的門外多了兩顆巨大的桃樹和櫻樹,在初夏時仍盛放著,亂和小夜坐在簀子上,兩個人都用手托著下巴。看著花瓣飄飄灑灑的落下,亂伸手接住一瓣,道:“好漂亮啊,如果一期哥也能看到就好了。”
“嗯。”小夜也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不知道多久才能見麵。
“可是花期是很短的,到了那個時候也看不到了吧。”亂遺憾的歎道。
“會看到的。”一目連走到兩人身邊,道:“她們並不是普通的植物,花期很長。”
聽到風神的話,兩個小家夥一起站起身,圍到他身邊。亂抬著頭期待道:“呐呐,連大人,神域境的花可以開到什麼時候?”
“在你們家人團聚前,都不會凋謝。”一目連望著櫻與桃,承諾道。
“太棒了,這樣到時候就可以一起賞花了。”亂拉著小夜的手驚喜道,後者的臉上也帶了絲不易察覺的喜悅。
亂與小夜不知道,一目連的這句話也同樣是對櫻花妖的承諾,意味著她們兩個能夠一直讓本體呆在神域境中。桃花妖妖力儘失,要重新化妖需要很長的時間,能留在靈力充沛的神域境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也不必擔心會有敵人趁機襲擊。
[謝謝您,風神大人。]
風中傳來無聲的謝意,一目連笑了笑,抬手接下落在自己身上的花瓣。
……
差不多將方位摸清楚後,閒魚鬆了口氣放下紙筆,她起身甩了甩酸疼的胳膊,走到自己的床鋪,彎腰拉開了垂簾。
閒魚在屋中所選擇的方位並沒有牆體的遮擋,隻要拉開垂簾便是外麵。當細竹串成的簾幕掀開後,上麵堆積的花瓣便飄落下來,鋪在了閒魚的衣服和被子上。這是她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居住環境,在天氣變化都掌握在風神手中的神域境,連蚊蟲的困擾都不會存在。
垂簾的後方,三日月背對著閒魚坐著,不同於他在規矩禮儀要求嚴格的少將府盛裝,如今的三日月隻穿著平民七分袖直垂,用普通鄉村老大爺的姿勢坐在簀子上,雙腿垂在地上,連跪坐都沒有。聽到後麵的聲響,三日月回頭看了她一眼,笑著對她眨眨眼,閒魚這時才注意到,他的身邊放著兩杯茶。
挪到三日月身邊坐下,閒魚自然而然的捧起茶杯,問道:“說起來你們也是有神格的神明吧,那也可以選擇巫女嗎?刀劍付喪神的巫女是什麼樣子的,是不是能一下子變成超級厲害的劍客?”就好像木之本櫻的劍牌一樣。
“這樣啊,看來魚姬是想做厲害的劍客啊。”三日月道。
“對對。”閒魚期待的點點頭。
“嗯……”三日月沉吟了片刻,吊足了閒魚的胃口,才慢悠悠道:“可惜,姬君是沒有機會了。”
“……”那你嗯個啥啊。
“哈哈哈哈,姬君大概不清楚吧,神明也是分三類的。高天原的天津神,以及國津神,然後便是人類或器物因各種原因生成的神明。我等刀劍所擁有的力量,乃是自身經曆所得的知識,與日積月累而來的力量,無法僅通過契約傳授於人。但天地神祇出生便有神力,他們也隻有通過神咒授予,才能使人類獲得神明的力量。”三日月側身望向閒魚,道:“話雖如此,我們除了直接以付喪神之體戰鬥外,也有其他方式協助人類。”
“要怎麼做啊?”閒魚想到了通靈王的戰鬥方式,憑依附體。
“這個,姬君該問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父親賴光,他便是將神明與人類之力結合至極之人。”三日月的臉上多了飄渺的笑容,意味深長道:“不過,姬君畢竟不是賴光,這種事,終究要你自己去研習。”
閒魚摸著下巴,開始回憶葉王師兄所說的戰鬥方式,似乎是巫力而不是靈力來著……不過她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是有通靈王的設定的,那麼將來一目連大人和三日月他們,或許也會卷入通靈人之間的戰鬥。而那個時候的自己,早就死了吧……
看自家姬君的樣子,便知道她又不知道想去了哪裡,三日月正要開口,便見原本沉思狀的閒魚忽然變了臉色,她驀地將茶杯放下站起身,望向天空。見狀,三日月收回想說的話,轉為問道:“怎麼了?”
“有人在攻擊風神大人的結界。”
閒魚剛說完,便見一目連已經飛到空中,他抬手一揮,神域境的上空便與山外的畫麵同步。不再是藍天白雲的畫麵,數百隻沾染陰氣的妖怪足以將外麵的天空汙染成紫黑色,陰界大門的傳輸口開在了天上,妖怪們魚貫而出,接二連三的撞擊著一目連的結界。那其中,還有時間溯行軍的身影。
這種情況,一目連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斃,他低頭看了眼下方,便離開了神域境。
“一目連大人並不是擅長戰鬥的神明……”閒魚望向身後,付喪神們已經換上出陣服聚集過來。一目連大人絕對不會放棄山中的生靈離開,而溯行軍則是審神者和刀劍付喪神的接下的責任,這是不容逃避的戰鬥。
伸手將頭發係成馬尾,閒魚開啟神域境,轉頭道:“出陣!”
“等的就是這句話了。”
清光抬手按了下審神者的肩膀,第一個衝出了神域境。閒魚獨自留在原地,平靜的望著所有人與自己擦肩而過。在所有刀劍付喪神離開後,她跟著走了出去,神域境的出口也跟著徹底關閉。
巫女所能控製的力量,與神明的信任有關,一目連的結界,對於如今的閒魚而言,形同無物。
結界外妖怪仍不斷的撞擊著結界,一目連要在如此大軍的攻擊下守住整座山顯得十分吃力。刀劍付喪神們止步於此,他們能夠借助支點跳躍,卻無法飛行,更難觸及到結界外部的上空。要開戰,隻能等待結界碎裂,可結界消去時,也是一目連神避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