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三麵環山,右因桂川流域沉積, 低窪潮濕多沼澤, 不適合人類生存。朝廷多次派人清理未果, 最終放棄, 並將重心往左京發展。平安京之右便這麼荒廢下來,儘管也有人動過心思, 可古時人力始終無法改變地理, 隻能失望退走。
自古植物難成靈, 若沒有機遇,數百年有智, 近千年化形也是常有的事情。樹妖便是這樣一個普通的植物妖怪, 渾渾噩噩數百年才擁有靈智,當它作為普通植物做著光合作用的時候,身邊的叢林已經變為人類華美的宮廷。
沼池並不適合巨木生長, 樹妖的身邊儘管圍繞著花草,卻沒有任何一個像它一樣擁有思想。漸漸地,化為妖怪的喜悅被寂寞所取代, 樹妖百年來獨守在右京,隻希望有生靈可以回應自己的呼喚。可這裡是沼澤, 彆說是人類, 連妖怪都不會踏足之地。
如果沼澤變成平地的話,是不是就有人來了呢?
從鳥兒們口中得知了真相的樹妖開始用自己的妖力,將沼澤化為土地,它的力量弱小, 這過程也格外漫長,又過了百年,才堪堪轉換成了一小塊。之後陰界之門裂開了縫隙,人族的生存環境變得越發惡劣,附近失去家園的人類自覺像京都靠近,尋求朝廷的庇護。於是樹妖辛苦築成的小土地,終於來了客人,人類不嫌棄這裡靠近腥臭的沼澤,在這裡建房定居。
人類崇拜長壽的生物,年已數百的樹妖被視為禦神木,用象征與人世分割的注連繩包圍起來,人們隔三差五的便會祭祀供奉它,以祈求家人平安,風調雨順。儘管人們這麼做隻是為了讓自己心安,可樹妖卻欣喜的接受了禦神木的責任,它支撐起結界,驅趕著那些跟隨人類而來,散播著病痛的惡路神。但儘管它拚儘全力,可因妖力限製,也無法顧及整個沼澤,隻能庇佑這片小小的土地。
“禦神木、禦神木…求求您保佑我的孩子恢複健康吧,求求您了……”瘦弱的婦人雙目通紅的抱著感染了惡路神瘟疫的孩子,她跪在樹妖的腳下,額頭上已磕出血跡。儘管家長千叮萬囑,可還是有孩子離開了村落,前往那片沼澤探險,並撞見了惡路神。
樹妖是擁有治愈能力的妖怪,它無法眼睜睜的看著供奉自己的人類死去,便主動斷裂枝乾,為人類驅病。
它呀,好喜歡人類啊……
身體殘缺的樹妖越來越弱小了,漸漸地連村落的結界也無法支撐起來了,而吸收了陰氣的惡路神卻越發強大,它們時不時闖入這裡散播瘟疫,讓更多人臥床不起。
“為什麼會有妖怪,禦神木不庇護我們了嗎?”
“怎麼辦,我也染上瘟疫了,我不想死啊!”
“對了,禦神木的枝乾,救活過麗子家的孩子……”
絕境中的人類得到了啟示,他們一擁而上,發瘋般拉拽著樹妖的枝乾,很快,這顆先前還被視為禦神木跪拜的妖怪,沒有了葉子,沒有了樹枝,沒有了樹皮……當這些容易扒的部分都消失後,有人直接張嘴,用牙齒啃食起樹乾,還有人借來刀斧,將樹妖的身體分割成千百塊。於是,在右京生長了近五百多年的大樹,在那一天徹底消失了,隻留下半截堅硬如石的死根。
所以,這沼澤旁的居民們,一個個身體康健,精神奕奕,全然沒有被惡路神迫害過的痕跡。
“……”
當晴明沉默,收起笑容時,便有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意,先前還願意上前攀談的平民們,感受到他的變化,一個個止步繞開了路。閒魚縱然察覺到晴明的態度變化,卻體會不到村民們恐懼,她拽了下他的袖子,道:“我們去祭拜一下吧。”
人類的信願也能成神成妖,那麼這顆名符其實的禦神木,是否能夠脫離身體再生呢。
晴明抿起唇,微微點了點頭,道:“好。”
一旁的葉王沒有反對,在他第一次來村落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真相,卻沒有主動說出來。
三人走到那半截禦神木旁,用祭祀高天原正神的禮儀慎重拜祭。鶴丸作為擁有神格的付喪神,看著他們祭拜那顆已經死去的樹,也跟著輕輕一揖。行過拜禮後,晴明與葉王起身,閒魚則掏出一枚禦守,放在了樹妖斷裂的枝乾上。
禦守上寫著和久產巢日神名字。
“這是保憲師兄送的禦守吧。”晴明忽然問道。
“是啊。”想到賀茂保憲,閒魚的表情柔和下來,她道:“師母教育保憲師兄,說女孩是花朵,需要照顧。所以師兄就去求了和久產巢日神的禦守,因為[和]為朝氣,[久產巢日]則為生成之靈力,他有庇佑植物生長的神格。”隻是和久產巢日神是水神和耕種生產神,而她又不是真正的花草,也用不上這個。
閒魚將禦守奉上,雙手合十祈願著,希望和久產巢日神能夠憐憫這顆禦神木,讓它重獲新生。
“走吧。”葉王提醒著,再晚一些城門關閉,他們也回不了京城了。
晴明伸手將閒魚扶起來,兩人跟上葉王的腳步,不在理會這村落的人。此時,幾個活潑的孩子踢著草球從四人身旁歡笑跑過,閒魚下意識的追著他們的身影向後看去……樹妖的殘枝旁,站著個腦袋尤其巨大的孩子,他攤開手掌,將掌心的水灑入注連繩內……
這孩子,好像是當初她和清光一起,從火裡救出來的那個。失去家人後,他被這村子收養了嗎?
閒魚疑惑的眨了下眼睛,而那個站在禦神木旁的孩子,已經不見了。
“魚醬?”鶴丸在前麵喊了聲,他疑惑的順著閒魚的視線看過去,卻發現那裡除了禦神木外,什麼都沒有。
“這就來。”閒魚顧不得多想,趕忙跟上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