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沒回來時,一個屋簷下常常充滿刀光劍影、劍拔弩張的氣勢,屋舍家具壽命極短,表麵常常隱約可見幾道裂痕。
每一次小孩子跑回來了,這股氣勢便消散了。
麵對人類幼崽的關心,樓綺年本來心情不悅,不知不覺就被安撫了。
誰讓葉清像一團棉花糖,說話軟乎乎嫩乎乎,態度也好,一雙烏黑剔透的眼睛,像清泉裡的石子一般漂亮,再加上關心你時,滿心滿眼都是你,讓人一點脾氣都沒有。
小孩子全身上下也都很軟。
隨著天氣越來越熱,大妖脾氣與日俱增,濃烈威壓盤踞在整座後山,幾乎是一點火星子便能點燃,樓綺年之前發過一次火。
畢竟是一隻活了三萬年的孔雀,全羽族裡最驕縱任性的性格,稍有不快就喜歡順從心意。
葉清一個不察就撞上了槍口,鳥族最無法忍受的痛苦時期。
大妖那隻手強健有力,三歲小孩就像一隻小貓咪被揪住了後頸皮,輕而易舉地被他拎了起來。樓綺年眼睛眯起一條縫,語氣幽幽,剛想訓斥他。
偏偏葉清性子溫軟,他不知道大哥哥為什麼發脾氣,不過他眼睛一眨,主動乖乖認錯:“對不起哥哥~”
話音落地,小孩子身手像小猴子一般靈巧,巴著樓綺年的手爬了上來。
樓綺年大吃一驚,感覺自己手臂上多了一個黏糊糊的雪團。他心情不好,想把人甩下去,可這塊雪團會動,很快他的臂彎裡多出一個小娃娃,對方縮在他懷裡不動,熟練地跟他抱抱,仰著人看的模樣乖乖巧巧。
大妖啞口無言,無語凝噎,所有的火氣瞬間蕩然無存。
之後他心情再不爽利,也沒有發過脾氣。誰讓這三歲小孩長得可愛,還有一種讓人無法發火的本事。
包括現在。
樓綺年被熱得受不了,一張華貴耀眼臉龐,容色憔悴,可他發現,自己一喚,小孩子立刻就過來,對他噓寒問暖,關心他的身體。
人類幼崽這一輕微舉動,是一股恰到好處的及時雪,火山不噴發了。
大妖神色懨懨的臉上,升起一抹高興寬慰。
燕赤離走進屋舍,他眯起一雙眼,冷冷地笑了一聲:“無病呻吟。”
他一臉不屑。
同樣都是大乘期修士,樓綺年這一點點小症狀就這樣折騰人,不是無病呻吟,就是故意的。燕赤離回憶上輩子,他落敗裴玄後,被困誅魔台,周身十二根鐵鏈鎖住他全身,讓他不得自由。
葉清很關心他,給他療傷送飯,為他換衣蓋被,幾乎天天來看他。卻也不是次次來,偶爾缺席他從鬼仆裡聽到的消息,都是宮殿裡的孔雀病了,裴玄之子抽不開身。
燕赤離那時沒當回事,隻以為葉清養了一隻體弱多病的妖獸,動不動就生病,如今想一想,一切有跡可循。
難怪他上輩子輸了,怎麼會有人,在三歲小孩時期就開始爭寵。
他上輩子輸得不冤。
想到這裡,燕赤離嘴角笑容充滿冷冽,指骨輕動,哢哢發出清脆的聲響,眼裡流露出的陰翳濃得驚人。不過小孩子還在,他紅眸一眨,掩去那一抹酷戾的殺機。
葉清一聽,下意識捍衛道:“不可以這樣說,哥哥就是病了。”
他給大妖倒了一杯水。
葉清篤定樓綺年一定是病了,這半個月,他這個小孩子長胖了一圈,可樓綺年這漂亮的大哥哥臉色慘白,肉眼可見瘦了一圈,體重狂跌,不僅如此,對方連食欲也消退。
這不是病了,這是什麼。
想到這裡,小孩子天真無邪,眼眶微微泛紅,心中充滿憐惜。總覺得樓綺年要不久於人世了。小小年紀,禁不起這般分彆。
燕赤離被小奶音反駁了,神色不變,畢竟反駁他的人是葉清,他才不會計較。
鬼少年一雙狹長的眼眸微彎,好脾氣地笑著,那是一種極為惡意的笑容。他道:“清清,你該去禦獸峰上課了,那些師兄師姐一定會告訴你,有一種鳥天熱了就愛脫毛,從尾羽開始,逐漸擴散到背部,一屋子都是毛,如果這個期間不飲不食、美色下降得厲害,那也是正常的……禿毛的鳥兒還不如雞。”
話音剛落,葉清還沒想明白,一種不吃不喝還會脫毛的鳥跟樓哥哥有什麼關係時,一支華光彩耀的七色翎羽從空中悠悠蕩蕩地飄下,落在他頭頂。
“咦?”
葉清拿下羽毛,下一秒小臉放光,“哇!!!”
是上古神鳥的羽毛,傳說中會幫人擋下一次危險的神器!他好幸運哦,又撿到一次機緣了。
唐希不想理會一鬼一妖,在他心目中葉清的生命安全,大於天,大於地,永遠是最重要的。
見小孩子心生驚歎,他神識一掃屋舍:“清清,你去院子裡看,好像飄落幾根,你床底下也有。”
小孩子特彆聽話,馬上噠著小腳去院子裡溜達了一圈,果真撿到了好幾根神鳥羽毛。他小身子趴在床底下,大眼睛往裡麵瞅,也發現了一根羽毛。
一整個晚上人類幼崽都興致勃勃,沉浸在一種凡人撿到寶貝的夢幻幸福感中。
另一邊,燕赤離這般奚落,是誰都忍不下去。
“……你在誣陷。”
眉間一顆殺痣紅得幾乎滴血,樓綺年眸光明銳,口氣充滿了冷然。隨著他心頭湧現的一股旺盛殺意,鴉青色的衣擺和烏黑如墨的長發無風狂舞,他掌心下一塊木頭儘碎。
他是尾羽最為華麗耀眼的上古神鳥,化為人形後,容貌稀世罕見、冠絕三界,氣度更是卓爾不群,隻要他不用術法遮掩容貌,任何場合一登場,周遭事物都會因他迅速黯然失色,怎麼可能會容色下降?
鬼修口無遮攔,這完全是一場赤、裸、裸的嫉妒誣陷。
——笑話,他可是天地間最開明大度的一隻鬼,會嫉妒一隻鳥?
燕赤離臉色不屑,薄唇微掀,皮笑肉不笑道:“哥哥不如照照鏡子?上次弟弟我還羨慕哥哥年紀大不要緊,保養得好,幾萬年也不怕感情褪色,如今見了哥哥這般容色頹唐,我想幾萬年感情不褪色恐怕是不可能了,幾年光陰都夠嗆。”
話音剛落,他真把一枚鏡子丟了過去,諷笑意味十足。
這枚普普通通的鏡子,還沒落到大妖手裡,“啪”的一聲層層碎裂。
打鳥打七寸。
伶牙俐齒的鬼,輕而易舉便能激發一場怒火。樓綺年也病不下去了,想也不想揮出一擊,分分鐘就想超度此鬼。
這一晚,歸元宗附近一座山,一夜之間再度夷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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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乾枯等了一夜,才想起葉清小師弟可能是自己的有緣人。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腦中暈暈乎乎,不由自主地盤腿坐在地上,開始盤整個邏輯。
想清楚後,景乾捶打自己的腦袋,為自己感到懊悔。
卦師一開始說有緣人,沒有說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他先入為主,認定應該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年同門,或者一名德高望重的修士大能,會為他指點迷津。一時之間,根本想不到小師弟頭上去。
卦師說的地點更是暗示了一切。
卦師說,小青峰附近的小路,他會等到那個有緣人。
歸元宗練氣弟子都會禦劍飛行,小青峰下來需要走小路的,應該說,需要靠自己雙腿走路的,除了葉清還能有誰!
種種跡象都指向了小師弟,是他粗心大意,忽略了個徹底。
像一個大傻子般,笑嗬嗬放走了小師弟,還在原地等了良久。
等到垂頭喪氣、懷疑自身,他驀然回首後才發現,機緣長得那般可愛,早已悄然出現在他身邊,被他親手放走了。
想到這裡,景乾心中啊啊啊直叫,翌日一大早就往後山屋舍、小青峰兩處跑。
小孩子不會禦劍飛行,生活軌跡就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