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巡心下一驚,他一個小小的築基弟子,自然不敵一群金丹修士:“各位刑堂師兄,你們押住我做什麼?”
他在明知故問。
他頭腦飛快、思緒電轉,很快就猜到了原因,恐怕是鬆藍走了什麼運活了下來,於是向宗門告狀了。
刑堂弟子不跟他客氣,沉聲道:“秦師弟,你在雲霧山嫉賢妒能,殘害同門的事,才剛剛發生,難道你轉眼就忘記了?”
“區區一場禦劍小比而已,你為何對鬆藍師弟下此殺手?”
果然如此……果然是鬆藍活下來告狀了!
秦巡暗恨自己心慈手軟了,萬米高空沒讓對方喪命,以至於給自己留下一個隱患。
玉佩老者是經曆一場場大風大浪的人,刑堂弟子出現,他眉宇凝重,給秦巡出謀劃策。
“事到如今,你不如欣然認罪,說自己入魔了。”
玉佩老者呈現的方案是,秦巡大方認罪,把一切罪狀推到殷渺渺身上。沒錯,就是那琉璃宗女鬼。既然殷渺渺為當時闖臨泉山禁地的秦巡擋了一災,她留下的那盞琉璃燈曆時千年、鬼氣森森,不如再做一次貢獻。
隻要查出是魔氣入侵,秦巡這殘害同門的行為便能洗白。把什麼鍋都往魔氣上推,也好比證明自己是仙門道州裡的一個斯文敗類強。
秦巡咬緊牙關。
‘我若承認了,謝師兄那一柄誅魔劍就朝我而來了!’
誅魔劍一出,誰與爭鋒。他不死,也要褪去一層皮。
更何況他是一枚多情種子,後來邂逅了大師姐,可琉璃宗女鬼一直在他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
沒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會輕易把女鬼最後的遺物交出去,為自己消厄擋災。
秦巡總感到這一切不該這樣,正如當初殷渺渺不該死一般,對方應該留在自己身邊,當一抹活得好好的解語花忘憂草,成為他為數不多的紅顏知己。
他也不該,如一名闖下彌天大禍的弟子,被歸元宗刑堂擒拿。
更何況,嫉賢妒能、殘害同門這種罪,他肯定不能認!
認了一輩子就有汙點了!
他可是要當一名風光霽月的仙君,未來美名遠揚仙門道州!
秦巡很快否了玉佩老者的提議,他選擇打死不認罪。
沒錯,沒有證據的事,他怎麼能認!
迷霧山重岩疊嶂、白霧遮蔽,他連證據都銷毀了,怎麼可能有證據,一切隻是鬆藍師弟的空口無憑。
秦巡心理素質過硬,咬緊牙關,表示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沒做過的事情就是沒做過,他拒不認罪。
此話一出。
藏劍峰人山人海,瞬間陷入了一種尷尬的沉默,眾人反應各異,如吞了一隻蒼蠅似的。
秦巡環視在場眾人異樣莫測的反應,他知道自己不能輸,一旦表現出怯弱,很容易被定義成心虛,於是他故意梗著脖子,語氣冷嘲熱諷道:“怎麼,各位師兄師姐,我與你們情同手足多年,你們不信師弟我的話嗎?”
說完,他閉上眼眸,悲憤交加,佯裝出一副對天地、對宗門失望透頂的樣子。
突然有一個師兄清了清嗓子,他似乎是不忍心看下去了,好心開口道:“秦師弟,你還是看一看這個吧……”
什麼東西?
秦巡皺起了眉頭,心中湧現一股不祥的預感。
修真界有一種石頭叫“留影石”,人從石頭上走過,那一道影子會長長久久保留下來,曆時萬年不褪色。
這種石頭色澤黢黑,其貌不揚,當葉清把他搞成錄影機、直播鏡頭後,這種石頭才成為了煉器峰弟子的心尖寵。
秦巡還不知道這些,他隻看到了一個投影畫麵,是他冷淡涼薄的嘴臉。他先是恍惚了一瞬,心想原來放大在自己麵前是這個樣子的——
下一秒他呼吸驟停,滿臉錯愕。
因為……
“對不起了,鬆師弟。”他禦劍俯衝而下,把鬆藍撞了下去,唇邊歎息般溢出這句話,襯著一張冷酷無情的臉,活像是一個反派。
而鬆藍則一聲慘叫,失去蹤影。
這一幕幕反複播放,堪稱公開處刑。
還有他後來小心謹慎、焚毀手帕的樣子,彆說這是證據了,這完全是曆史重演,秦巡臉色一下子煞白,額頭被逼出一頭冷汗。
當畫麵播放到第十遍,秦巡整個人幾乎要暈厥過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狡辯力氣。
丟臉丟大了。
他後悔了,為什麼不聽玉佩老者所言。
仗著雲霧山無人識彆真麵目,做下這種事,他更後悔自己剛剛為什麼不直接說自己入魔了。
還好現在還不晚……
秦巡薄唇緊抿,努力讓自己頭腦清醒,他掩飾了一下自己眼中精光,這時候是他展示演技的時候了。他嘴唇嚅動了幾下,做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啞著嗓子道:“對不起鬆師弟,這一切是師兄做的,是師兄我鬼迷心竅了。”
“我不是故意撞你,我恐怕是入魔了——”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秦巡從儲物袋裡拿出一盞極為不祥的琉璃燈,在自己的名聲之前,他一瞬間忘記了過去所有深情,毫不猶豫地禍水東引。
不出意外的話,成敗就此一舉。
偏偏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一道清冷男聲,說道:“是誰入魔了?”
眾人心神一凜,轉頭看去。
隻見一股凜冽寒風呼嘯而來,一名身姿清雋、麵容清冷的青年出現在此地。天地間一身霜色,來者好似一抹冰魂雪魄塑出來的人,與此間格格不入,身上蘊含著一股返璞歸真的大乘氣息。
雪色的長發蜿蜒在地,白衣冷意彌漫,此人年輕得令人驚歎,也俊美得令人窒息,周身還有一隻仙鶴環繞,發出一聲清亮鶴鳴。
竟是淩霄仙君出現了!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逐一出場,所有長老弟子紛紛肅容、恭敬低頭,原本吵吵鬨鬨的藏劍峰,瞬間落針可聞。
他冷淡低眉,打量著所有弟子,一雙湛藍眼眸冷冰冰,先是從高台上的小童停頓了幾秒,下一秒掠過,精準停在秦巡身上。
他便是這般的人,清冷如月,又如高山之冰雪般巍峨凜然。大乘期淩然威壓,讓空氣凍結成一片。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葉清很懵逼,小孩子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人在高台上,無法行禮,於是他顫顫巍巍爬了下去,左腳先下,右腳後下,整個人搖搖晃晃。
他好不容易落在地上,正要行禮,就聽到仙君說,“都起身,不用行禮了。”
“欸?”小孩子慢半拍又站了起來。
除了仙鶴,沒有人知道,沈逐臉上淡淡的沒有表情,將這一幕儘收眼底。
每個月的月中,小童都來臨泉山掃地,這是掃出感情了。仙君冷淡麵容之下,是明目張膽的偏愛,顯而易見的關心。
“仙君前來有何事?”程長老語態恭敬。
沈逐不答。
空氣似乎一寸寸凝結,在場最緊張的莫過於秦巡,他剛說了自己入魔,淩霄仙君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那一眼鋒利如刀。
對方輕輕一掃,好似他的內心所思所想都被看穿,神魂也動彈不得。
他脊背發涼、渾身戰栗,生怕謊言被看穿,他把臉深深埋了下去。耳朵離胸口太近,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仙君,是我,我發覺自己見到了這盞燈後,時常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他把全部過錯都推了出去。
他知道,做戲要做全套,於是在眾人察覺不到的地方,他故意震碎自己的心脈。
眼珠子一瞬間染紅,像極了入魔的樣子。
他頭發飛舞,下頜緊繃,額角浮現幾條青筋,麵容浮現忍耐之色。從眾人的角度,他似一個喪失理智的修士,還是那種瀕臨狂暴邊緣,努力壓抑自己情緒心魔的修士。
他的演技超群,誰見了都要懷疑幾分,秦巡果真被魔氣侵蝕了?程長老一瞬被假象蒙蔽,謝疏桐舉著誅魔劍也驚疑不定。
可是秦巡表演了半天,讓他心涼半截的一個事實是,淩霄仙君神色冷然,自始至終都無動於衷。
這一幕讓秦巡心裡沒底,不斷咆哮:這麼好的演技還拿不下!修真界的修士性格淳樸,不似凡間宮廷爾虞我詐者多,他如果發揮出色,再加上有玉佩老者這縷殘魂、天材地寶等遮掩,很容易逃脫懲罰。
他可是救世之子,區區一個鬆藍練氣弟子,難道就要把他逼入身敗名裂的泥淖中嗎?
可下一秒,秦巡故意染紅的眼珠子一滯,整個人如墜冰窖。
因為沈逐道:“燈是燈,是一盞鬼物,你沒有入魔。”
這幾乎算得上是一錘定音,沒有人會懷疑淩霄仙君所言。
秦巡不想承認,他更不想進刑堂遭受七十二道刑罰,他更不想名聲掃地。
他張口欲為自己辯解,可對上淩霄仙君那一雙寒意森然的眼眸,他所有狡辯的話術都一滯。
視頻影像加權威認證,讓他一直以來塑造的好形象,轟然倒塌。
刑堂弟子辦事乾淨利落,不用師長吩咐,立刻把犯了錯的秦師弟羈押。
“感謝仙君,否則吾等還要被瞞在鼓裡。”程長老神色恭敬,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沒料到淩霄仙君根本不搭理他,兀自轉頭道:“還有一事,你們這禦劍大比,路過我臨泉山……”
眾位藏劍峰弟子一下子都懵了,他們飛過的地方原來是臨泉山嗎???
不是說臨泉山是終年積雪,河流冰封,鳥獸絕跡,充斥著自然界最無情的霜風雪雨。
可他們分明飛過的是一座鳥語花香的山峰!
恍惚之中,眾人心驚膽戰冷汗涔涔,以為是此舉冒犯了仙君,畢竟數百人的禦劍飛行,他們玩得很開心,可實在非常吵鬨,一群天之驕子當即認錯。到了淩霄仙君這般修為的大能,都是可望而不可觸及、高高在上的存在,所住居所更是一片無人膽敢侵擾的聖地,一定以為他們心生冒犯。
葉清也心裡一驚,他掃了幾個月的地,都不知道臨泉山有人。
他心情忐忑不安,小手小腳十分無措。
“對不起仙君,都是弟子的錯。”
小孩子軟綿綿裹挾著惶恐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
生怕小師弟惹了仙君不悅,歸元宗眾人紛紛為他求情,人緣好的好處出來了,從藏劍峰到小青峰,包括程長老在內,人人都在為葉清說話。
沈逐:“……”
他根本沒有怪罪的意思。
唯有仙鶴知道,淩霄仙君是真的沒有生氣。
臨泉山的環境是仙君的心境映射,仙君若心情不好,臨泉山便白雪漫天、活物難存。而藏劍峰弟子飛過時,山高嶺峻,湖光染翠,已經說明了一切。
沈逐仙君不是一般的喜歡那個五靈根小童了!
秦巡一聽,以為淩霄仙君要懲罰人,幾欲瘋魔的心情平和了一絲。
沒錯!都怪這個五靈根小童,沒事舉辦什麼禦劍大比,否則他怎麼會被逼出心魔、出儘洋相,甚至還留下殘害同門的一幕。
一遍遍的播放,讓他的裡子麵子,一遍遍被淩遲。想起這件事,秦巡眼珠子不染而紅,有血絲蔓延。
他心道:若這五靈根小童,也受懲罰就好了,他的心魔也能平複一二。
“我幾時說要懲戒他了?他的想法極好。”沈逐道,他麵容清冷高潔,聲音卻沒有幾分冷意:“我已發下玉簡,聯係十九仙門道州,共同舉辦一場禦劍形式的宗門大比,名額限門內所有年輕弟子。”
歸元宗眾人:“???”
葉清:“???”
秦巡更是呼吸一窒,說好的懲罰呢,非但沒有,還讓對方繼續策劃比賽,這完全是要將這平平無奇的五靈根小童,一舉推向仙門道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