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後座上,喬雙鯉宛如一棵霜打了的小白菜,蔫巴巴沒有半點水汽。等了半天的喬國見他消沉到整個人都快褪色,就也沒問麵試的怎麼樣,隻是沉默啟動了車。兩人一路無言,和來時候一樣又偷摸開了回去。
現在正好是下班晚高峰,兩條街外的懷興初中剛放學了,青春飛揚的男生女生們背書包笑鬨喧嘩著湧出校門,學校廣播裡正放著劉歡的‘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大不了重頭再來’,高亢歌聲跟此時此刻倒是十分應景。
“沒事,就複讀唄。”
喬國笨拙的找話題。
“你媽一直都挺想讓你複讀的。”
喬雙鯉沒有回話,靠在車玻璃旁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一串鏈子。上麵掛著的三枚軍牌叮當作響。一個是他自己的,另外兩個陳舊些的是他父母唯一的遺物,隻是今天爸媽也並沒有保佑他。
喬國不是多話的人,憋出這一句也就沒彆的了。車堵得幾乎寸步難行,半路上他接到了馮倩抱怨的電話,說公司又加班,得晚點回去,讓他出去買點菜。男人嗯嗯答應了,肉眼可見鬆了口氣。眼看著前方的車流長龍動都不動堵車,方向盤一轉換了條路,打算抄近道從小巷直穿菜市場。
小巷曲折,兩邊堆積著各種雜物,不大好走。喬國開的小心翼翼,喬雙鯉腦子亂七八糟的,好像被貓玩亂了的毛線球,他仿佛被抽離了所有的活力,連手指都不想動彈。擔憂很忐忑攪到了一起,他儘力了,最終結果也不是他能夠決定的,但喬雙鯉仍然覺得有些沮喪,靜靜發呆,堂而皇之的走神,仿佛時間就靜止在這一刻,明天再也不會到來一樣。
車開過一半,路中央也不知道是誰堆了好幾個廢紙殼子。出過車禍對此格外敏感的喬國老早就停下車,準備收拾到一旁,喬雙鯉回過神來,慢吞吞也要下去幫忙。
剛打開車門,他餘光不經意掃過去,突然愣住了。
在紙殼子旁邊飄著一個灰白色的東西。乍一看就像是廢棄的塑料袋,被風鼓動了起來。裡麵似乎有什麼東西,不斷蠕動,發出吱吱唧唧的聲音,好像一窩乳鼠。
死死盯著那東西,喬雙鯉瞳孔放大,如墜冰窟,喉嚨僵硬無比。他渾身都在微微顫抖,冷汗從鬢角滑到下巴。漸漸地,耳邊出現了幻聽般窸窸窣窣的聲音。
【操,報表都他媽的改了五回了,趙春那賤人老沒事找事,活該走在路上被車撞死!】
【今天嬌姐喊我過去,等把孩子送回家乾脆找借口說公司要開會好了,成天對著黃臉婆惡心死我了。】
【劉晨這次月考又超過我了,該死的,她這個書呆子憑什麼考這麼高分!】
【王成那個混賬竟然擦了我的車,神經病不得好死!】
【他該死……】
【她該死……】
【都該死!】
男人女人以及孩童無邊無際的抱怨惡意交織在一起,語速越來越快,最終扭曲成鋪天蓋地的刺耳尖嘯。喬雙鯉胸膛劇烈起伏,呼吸帶著顫音,他想要跑,整個人卻仿佛被釘在了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喬國什麼也沒聽到,他已經走到了那堆紙殼子前,錘了錘老腰,費力把它們收拾成一摞往旁邊搬。
"喬……喬國……"
喬雙鯉渾身抖得就像篩糠,整個人仿佛陷入了惡臭汙泥之中,眼睜睜看著自己向下沉沒。他的眼睛已經沒有了焦距,顫抖僵硬的喉嚨中溢出微不可聞的呻-吟。喬雙鯉試圖警告,顫抖的上牙碰撞到下牙發出怪異的咯咯聲響,然而聲音卻微弱的幾不可聞。
那個"塑料袋"就在喬國旁邊,他動作時甚至還不小心碰到了。"塑料袋"慢吞吞飄到了喬國的頭上,緩緩向下罩去,其中乳鼠的蠕動越來越明顯,幾乎要破壁而出。
男人忽然不動了,臉上表情漸漸空白,‘塑料袋’不斷延伸,向下罩去,當到了心臟部位時吱吱唧唧的聲音忽然歡快起來,緊接著灰白色的‘塑料袋’化作液體,輕而易舉鑽入他的心臟。
喬國神色空茫,瞳孔中失去了光亮。隨著‘塑料袋’越鑽越深,他的皮膚失去血色,灰白仿若石塑,同時他的身軀逐漸開始變得透明,好像顫顫悠悠的肥皂泡泡,一戳即破。
喬雙鯉驚恐萬分地看著眼前的場麵,恐懼的一動都不敢動。眼前景象勾起了他心底最深沉的絕望。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種場景。
"小魚小魚!"
清脆歡快的童音在耳邊回響,恍惚間拎著零食的小胖子蹦蹦跳跳跑來,熟門熟路地撲到喬雙鯉家門前。
"小魚快開門,我媽給我買了數碼寶貝的遊戲卡,可帶勁了!"
砰砰敲門聲響起,五歲的喬雙鯉小心翼翼挪到門前,透過貓眼向外看去,心驚膽戰,遍體生寒。
小胖子嘴角裂開歡笑,臉上麵無表情,傀儡般機械化的敲著門。他心臟的地方空了,連帶著衣服破開大洞,裡麵寄生著一隻灰白鼠崽。
"小魚快開門,開門啊!"
"開門,快開門!"
"為什麼不開門。"
"為什麼不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