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辰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巨石,砸得阮奕心臟顫抖。他站在那裡,聽著陸炳辰用一種仿佛痛到了極致,委屈到了極致,脆弱到了極致的聲音問他:“你怎麼不喜歡我呢?”
隻覺得肝膽欲裂。
為什麼不喜歡他?
阮奕空洞地想,他該怎麼回答?難道要把上輩子那段經曆一五一十地給陸炳辰重複一遍嗎?告訴他,他曾經是喜歡的,曾經很喜歡過,但他掏心掏肺猶嫌不足的愛,最後換來了什麼?
上輩子,他其實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對陸炳辰付出了愛,就一定要收到回應。他也並不是看不出來陸炳辰對待他時那種藏得很深的漫不經心。但他覺得,在這個世界上能夠遇到一個讓你心動的人,本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所以,在選擇愛上陸炳辰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選擇了接受這個人的全部。
他知道陸炳辰就是這樣。這個人或許一生都不會為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停留,更不會讓自己的心被誰牽絆。他跟陸炳辰在一起,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好聚好散的準備。
那時候他覺得,人生在世,有這段經曆,就算沒有結果,也是難能可貴。
他什麼都想到了,也早早提醒自己不要陷進去。
陸炳辰給他最致命的一擊,從來不是沒有回應他的愛,而是他騙了他。
他用那麼多似是而非的細節讓阮奕以為,這個人的心裡是有他的,這個不會愛人的人,在慢慢學著把他放進心裡。他相信了,他一頭陷了進去,到最後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直到上輩子最後那段日子,他才明白,陸炳辰早就看出來了,看出他已經做好了隨時抽身而去的準備。這讓陸炳辰不高興了。他那麼一個驕傲的人,那麼一個從出生起就被眾星捧月一樣養大的人,怎麼受得了這樣的輕慢。他要他全心全意,要他死心塌地,要他毫無保留地把這顆心交給他。
雖然對這顆心,他既不珍惜,也不稀罕。
阮奕望著陸炳辰那雙漆黑的,水光亮得讓人揪心的眼睛,千言萬語哽在心頭,不知從何說起。
他怎麼能讓陸炳辰知道,他拒絕他,跟什麼喜歡不喜歡毫無關係,而是因為他吃夠了教訓。
這個教訓太慘痛了,足夠他這一輩子,絕不允許自己重蹈覆轍。
阮奕把陸炳辰扶上床,自己沒什麼睡意,索性走出房間,在客廳摁亮了一盞小小的台燈,從書包裡抽出幾本練習冊,開始刷題。
可他現在根本不是能刷的進去題的狀態,寫了一會兒就放下筆。又聽見屋裡響起細碎的聲音。
那響動是從臥室傳出來的。阮奕按滅了台燈,準備進屋看看。
他剛走了兩步,臥室門就打開了。
陸炳辰靠在門框上,揉著眼睛,小聲道:“我好渴。”
這是酒還沒醒。
阮奕讓他在沙發上坐下,去給他接了杯水。
雖然沒開燈,但外麵路燈滲透進來的光線已經足夠用了。阮奕從保溫水壺裡接了一杯水,試了試溫度,把杯子遞給陸炳辰。
陸炳辰捧著水杯,歪過頭,盯著阮奕帶著一點水光的嘴唇,眼睛一眨不眨。
阮奕倒是沒有留意他的視線。其實,他整個晚上都一直刻意在躲著陸炳辰的目光。因為那雙灼亮的眼睛,陸炳辰所有的情感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裡麵——但阮奕不想理解,甚至不想看見。
他閉上眼,感覺心臟深處像憑空長出了一隻手,狠狠地揪住了盤結的腔管。
陸炳辰那專注的,充滿了期許和渴望的目光,直白地落在他身上。阮奕都不用去看,都能感受到那份灼熱和重量。
在今天之前,他怎麼也想不到,陸炳辰對他會是認真的。
怎麼可能想得到呢?這個他曾經耗儘了一切去愛,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把他放在心上的人,居然,在他背負著那些過往的傷害,斬斷了昔日的糾葛,帶著再也不會重蹈覆轍的決心回到開始,想要重新來過的時候,會認真地對他動心。
阮奕看向窗外,那撕扯著樹冠的狂風,好像也吹進了眼底,吹得他眼珠生疼。
以前,他把陸炳辰看得最重的時候,陸炳辰對他不屑一顧。現在他不看重了,他甚至連看都不想再看了,陸炳辰反而因為他的冷漠,抗拒,因為他一次又一次的拒絕,而真的陷了進去。
何其荒謬,何其諷刺啊。
阮奕簡直想不出,到底是上輩子那個被陸炳辰傷透了心的自己更無辜,還是眼前這個一無所知,卻被前世恩怨連累的陸炳辰更無辜。他隻覺得前生今世,就像糾纏不清的亂麻,讓他幾乎要窒息。
他滿腔都是難以形容的滋味,陸炳辰卻並不知道。
他喝了兩口水,又往阮奕身邊靠過來,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那雙被醉意浸染得一片朦朧的眼睛,輕輕眨了眨,然後滿足地眯了起來。
阮奕看著他,突然生出了一種微妙的憐憫。
陸炳辰的手試探性地往上動了動,看阮奕沒有反應,又慢慢移到他背上,把阮奕抱進懷裡。
或許就是因為憐憫,阮奕沒有立刻推開他。
黑暗裡,兩個人的呼吸聲像一起一伏的潮水,靜悄悄地流動著。
陸炳辰小聲說:“我想吃蛋糕。”
“沒有蛋糕。”確實沒有,大蛋糕讓李可帶走了,小蛋糕他拿去送人了。
“你有。”陸炳辰難受地指責他,“你給彆人吃,不給我吃。”
他越說越難過,哀哀地垂下眼:“你知道是我的生日,也不給我。”
阮奕覺得不能跟喝醉的人講道理,所以他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陸炳辰又悄聲問:“你是不是想許願?”
“什麼?”
“因為你沒有開燈。”陸炳辰的眼在黑漆漆的房間裡掃視了一遍,“不開燈,是因為要點蠟燭。點蠟燭,是因為要許願了。”
這個人似乎還覺得自己的邏輯非常自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