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奕醒過來。
病房裡擺滿了鮮花,香氣浸滿了每一寸空氣。阮奕在燕山上學,後來直接留在這裡工作,以前的同學和導師,還有現在的同事們知道消息,都來看望他。還有曾經跟他一起參加過無國界醫生救援項目,回國之後依然保持聯係的人們,即使相隔太遠沒法趕來,也都托人送來了花籃和水果。
但是自始至終,那個人都沒有出現。
好像昏迷之中阮奕感受到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幻覺。
他也從沒問過。
不問自己是怎麼回國的,是誰把他安排進了這家醫院,還有那些給他聯合會診的醫生,他有意不讓自己細想——其實很多名字他都聽過,甚至很熟悉,都是業內傳說級彆的專家。
醫護們覺得有點奇怪,但又都暗暗鬆了口氣。
雖然關於阮奕一旦問起了該怎麼回答,他們已經被交代過了,但阮奕不問是最好的。畢竟誰都怕一不小心說錯話,把餡給捅漏了。
小護士給阮奕換好了一束新鮮帶著露水的百合花,回到護士站。
她又想起那個在阮奕醒來前每天過來陪護,卻在他醒來後再也沒出現過的男人。
那張臉太驚豔了,見一眼就夠人記到很久之後。但是最讓她印象深刻的,還是他把阮奕送來的那一夜,不顧滿身的塵與傷,不眠不休守在他身旁。慘白的臉上,無數癡切,疼惜,自責和刻骨的眷戀像要把那雙瞳孔咬碎了,滾出血淚。
她從沒在一個人的眼睛裡看到過那麼絕望的愛意,和那麼沉重的仿佛化不開的悲哀。
阮奕昏迷不醒的那段時間,她猜想過很多這兩個人之間的事,本來以為阮奕醒過來之後一定會問到他,就算隻是旁敲側擊呢。
但是沒有。
小護士忍不住問來接班的護士長:“他怎麼什麼都不問呀,都不好奇的嗎?”
一般遭遇意外,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病人,醒了之後都會抓著人問這問那,尤其是自己昏迷期間發生了什麼,自己是怎麼得救的,諸如此類。畢竟記憶空了一段,心裡多少會有些不安。
護士長給了她一個“快閉嘴”的眼神。
房間裡隻有她們兩個人,小護士也不怕:“
姐姐,我真的想不明白,你給我說說嘛。”
“我也不知道。”護士拍了拍她的後腦勺,“但是人家既然不問,就說明心裡可能有數啊。”
“有數?”小護士眼睛忽然亮了,“他知道那個人來過了?”
護士長搖搖頭,輕輕一歎:“也可能是人家知道,從我們嘴裡……問不出什麼實話。”
阮奕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月,精神和身體都慢慢好轉。終於在十月末出了院。
深秋的燕山,每天的氣溫都圍著十度上下打轉。阮奕往年不覺得,但是今年可能因為身體還有點虛弱,提前把毛呢大衣都翻出來穿上了。
下班了,他攏了攏領口,打算去旁邊的便利店裡買點東西。
便利店的櫃台上方掛著一個液晶屏,正在放一個娛樂訪談節目的直播。
阮奕隨意掃過去,忽然一頓。
那上麵正在接受采訪的明星長得有點眼熟,好像是方潮。
他眯起眼,仔細又認了認,真的是方潮。
主持人問:“聽說您最近打算發行一首單曲?”
方潮靠在沙發上,點點頭。
“您一直都是走演藝道路的,是為什麼突然想要進軍歌壇呢?”
“啊?沒有啊,我沒打算進軍歌壇。”方潮立馬坐直身子,“這首歌純粹是個意外。我今後還是要演戲。唱歌什麼的有一沒二,唱得再好聽我也不會再唱了。”
“為什麼說是意外呢?是因為靈感突然來了嗎?”
“不是,是我一個朋友……呃,真是朋友,把這首歌給我,非要我唱。我真拒絕不了。”
“哇。”主持人被他說得有點暈,摸不清路數,下意識捧場地鼓了鼓掌,“我剛才聽到了這首歌的demo,是非常好聽的歌呢。有這樣的朋友真是福氣。”
方潮幽幽地望著他:“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主持人噎了一下,低頭順了一眼台本:“……咳,那您對這首歌有什麼期待嗎?”
“彆的沒有,能火就行。”
主持人一愣。
方潮的經紀人站在鏡頭拍不到的地方,一聽這話,猛一個激靈,瘋狂衝方潮打手勢。
又說錯話了?方潮開始往回找補:“不是,這是我那個朋友的期待。那當然也就是我的期待。”
經紀人飛快用馬克筆
在題板上寫下問題,主持人照著念:“為什麼他想讓這首歌火起來?”
方潮說:“你這不廢話呢……”他又看到經紀人在瘋狂打手勢。
經紀人左手衝他比停,右手刷刷在題板上寫答案,然後豎起板子,示意方潮照著讀。
“因為他想讓這首歌被一個人聽到。”
方潮念完,瞪大了眼。
他的經紀人不知道這歌是陸炳辰寫的,估計純粹是誤打誤撞,隨手編了個理由,結果真撞上了。他有一瞬間懷疑這到底能不能說,主要是怕陸炳辰看到之後會他的腦殼拆下來當花盆。但是想到後麵發了歌還有一堆宣傳要他跑,陸炳辰就是想卸磨殺驢也要顧及一下。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那個人我也認識,我也算是見證了他們之間的一些過往。這首歌應該是我的朋友想對他說的話。把demo放一段吧,萬一他正在聽呢,”
音樂響起。
阮奕的心忽然像被人重重地搓了一把。
他幾乎是倉促地戴上耳機,點開一首歌,把音量開到最大,讓陌生的歌聲淹沒了他的一切感官。
剛才那首歌,雖然隻有短短幾秒,但他一下子就聽出來,中間有一段熟悉的旋律,是從上輩子陸炳辰第一次給他彈的古琴曲裡摘取出來的。
那首曲子曾經是他最美好的回憶。他永遠都忘不了,就是在那一刻,他對陸炳辰怦然心動了。
冷風從便利店拉開的門縫裡擠進來,阮奕的睫毛顫了顫,幾乎要忍不住那一下錐心刺骨的酸澀。他沉默地站在自助機器旁,把東西一個個掃碼支付,拎著袋子走了出去。
兜裡的電話響起來,是二姑。
他遇險的事沒有跟二姑細說,而是有意把情況往淺的地方講,二姑被他說的還以為隻是動了個小手術,結果現在不知道從誰口中聽說了實情,一下氣懵了,非要來燕山看他。
“我都出院了。”阮奕好聲好氣給她解釋了半天,二姑怎麼都不信。
她頭一次對阮奕拍起桌子:“現在還想騙我!”
“這次真沒有。”阮奕勸不了她,隻能說,“那我回去一趟吧,讓你看看我是真沒事了。”
這才終於把她摁住了。
他找主任請了兩天假,抽了個不太忙的周末回到陽
城。
下了飛機,攔下來一輛出租。
車裡正放著交通廣播電台的點歌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