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結束的同時, 燈光恰好熄滅。
寬闊的會場裡, 隻有燈牌和熒光棒亮著, 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原本光線驟變就會造成短暫的視覺缺失 ,而許多的人還沉浸在剛剛的驚豔與激動裡。
直播的觀眾對此一無所知,屏幕全黑了, 彈幕還一條條飛快劃過。
【好帥啊啊啊啊啊】
【我初選和才藝都對他無感的,突然真香?!】
【崽崽你做到了嗚嗚嗚, 我何其有幸喜歡你。】
路人在驚歎,粉絲在為他感到自豪。
隻有評委和前排的一些觀眾看見,舞台上的少年, 從邊緣跌落了。
他一腳踏空,疲倦難受到極致、甚至失去了抵抗的力氣,略寬鬆的襯衫被風掠起,鎖骨到肩線是瘦削中略顯脆弱的一段弧度。
一切發生的太快, 導演和工作人員甚至都來不及反應。但所有看到的人,心都一瞬間提了起來。
石斐然更是霍然起身, 差點紅了眼眶——他從昨晚開始就沒聯係到方懷, 心態和大多數粉絲都一樣, 看方懷在舞台上沒有表現出異常,就真的傻乎乎的以為他病得不重了!
評委席上的總評委忽然坐直了些, 往舞台邊緣瞥去一眼。
他有一頭常人難以駕馭的奶金色頭發,右耳一枚耳釘, 皮膚是一種有些病態的蒼白, 英俊又不羈。他很年輕, 甚至年輕的有些過分,但分量卻十分足夠。
之前國內唱作圈寒冬,也就段煬還有這種熱度,專輯一旦發售必然銷量登頂,大小獎項拿到手軟,從國內一路紅火了大半個地球,前兩天剛巡回演唱會回來。
原本的總評委有事,段煬是臨時被請來的鎮場子。
他一整場決賽一直興致缺缺,沒太表露個人喜好,也沒人敢說他半句不是。
段煬就是這樣,脾氣很不好,懟天懟地的一點就炸,之前還當著無數鏡頭的麵罵過媒體傻逼,也很少有人敢招惹他。
他不認識方懷,在方懷出現時,也僅僅是不耐地掀了掀眼皮。
他甚至有點想取掉助聽器。
很少有人知道他聽覺障礙,視力也挺差,重度近視,五米之外分不清人臉。每次遇見不耐煩的場合,他就會取下助聽器,世界清靜了。
他經紀人之前還想給他立一個什麼‘當代貝多芬身殘誌堅才華橫溢’的人設,差點被他罵到自閉,才歇了這個想法。
段煬的手指很修長,是雙彈琴的手,食中二指指腹有點煙繭。他扶上助聽器,邊打了個哈欠——
歌聲忽然響起。
很乾淨特殊的少年音色,嗓子裡微帶了些啞,在嘈雜喧嚷的環境裡,竟然讓人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段煬的手指一頓。
他神色中閃過一絲詫異,有那麼一瞬間的走神,摘下助聽器的動作忽然就停住了。
一直到一首歌結束,那個助聽器都沒能摘下來。音樂戛然而止時,段煬甚至有些不悅地想,怎麼這麼短?!
他看不見舞台,隻聽見了身邊評委的議論聲。
“上麵什麼情況?”
“方懷摔了?”
“我沒看清。”
“那麼高摔下來,很疼吧?”
段煬在旁邊聽著,隨意地‘嗯’了一聲。
邊上那評委是個當紅流量,一直想跟他搭話、奈何段煬一直不鹹不淡的,此時抓緊機會打趣道:“難不成段煬也從舞台上摔下來過?”
“小時候摔過。”
段煬有些不耐,神色懨懨地說完這句,就閉上眼睛。
那種潮濕刺骨的感覺一點點湧上來,生命從四肢百骸流失,耳邊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響,寂靜的可怕。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段煬都還能記得那種瀕死的體驗。
聽覺視覺一同缺失,隻剩下嗅覺殘存,先是涼涼的雨水與泥土味道、血腥味兒,到最後一刹,他才忽然嗅到了另一種味道。有點像是陽光下曬好的被子一樣乾淨的味道,帶著些奶味,不由分說地裹住了他。
段煬閉上眼睛。
那流量自討了個沒趣,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評委位置坐的離舞台近,但離邊緣其實很遠,並沒有看清具體的場景。
那一刹那的黑暗中,少年的衣擺被風揚起,許多人嗓子眼裡堵著一聲驚呼,甚至有人直接站了起來、往前邁了兩步。
但那都趕不及了。
決賽的會場很寬敞,為了直播和錄製效果,離方懷最近的人都在數米之外。
時間的流速忽然放緩。
前排觀眾一點點睜大的眼睛、導演慌亂站起來的動作、經紀人未能發出的呼喊——
忽然有人看到,一個人沉默地站在台下。
他很高,薄唇抿緊,與周圍的嘈雜與喧嚷格格不入,一切的沸騰在他周身儘數靜了下來。漆黑的眸子認真安靜地注視著少年,因為心口揪緊而顯出幾分沉鬱的色澤。
方懷很難受,很痛苦,在跌落的那一瞬也很害怕,沒有人看得到。
方懷是神明,是星星。星星生來就該熠熠生輝,不會生病,也不會脆弱不堪,所有人都會驚歎於他的光芒,沒有人看到星星表麵的劃痕與傷口。
葉於淵看得到。
——“前麵發生了什麼?出意外了嗎?”
——“不知道啊,一點聲兒也沒有。”
——“怎麼燈還不亮,我要看崽崽呀,肯定是最高分。”
“……”
一直到這一刻,還很少人意識到,那顆星星就要掉下來了。
他太累了。
這麼長的一條路走過來,一秒鐘都沒有歇息過。
許多視線透過昏暗,集中在舞台邊緣方寸的空間裡。有不明所有,有好奇,有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