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氏是做化工的,秋家的精細化工在種花國獨占鼇頭,在國際上也有一席之地,秋家的子弟上學,不是學化工,就是學管理,此前還從來沒有人像瞿清悅一樣去學生物。
瞿清悅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明確了自己未來想要走的路,她在《我的理想》這篇作文裡寫到:“我的理想,是長大了做一名科學家,我想要研製出更多更便宜的藥物來幫助那些患病的人們。”
這個理想的起源來自於她的朋友,罹患白血病的田甜。
秋老爺子這個人霸道慣了,做慈善就跟管理企業一樣,要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秋氏有長期定點的捐助幾個慈善機構,錢掏了,老爺子就要知道錢都花到哪裡去了,因此每年他都會隨意選派一個家裡人帶著會計審核團隊,去查受捐機構的賬目。
那一年老爺子點了秋青青,瞿清悅生病了不能去上學,就跟著媽媽一起去查賬,這次接受審查的是一家主旨為幫助單親媽媽創業的慈善機構,瞿清悅在這裡認識了田甜。
田甜以前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她記憶中有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一大堆人愛她,但是這一切在她上幼兒園中班的時候就全都失去了。
秋冬季是流感高發期,田甜因為感冒高燒住進了醫院,她以前也因為發燒住過醫院,感冒麼,輸液打點滴,很快就會好,可是,這一次跟以往不一樣,她被查出了白血病。
轉了病房的田甜很慌張,因為跟她住同一間病房的病友們,不管是弟弟妹妹還是哥哥姐姐,全都禿頭大腦袋臉色慘白,看起來怪異極了,田甜有點怕,她感覺到媽媽比她更害怕,媽媽緊緊抱住她,一邊兒發抖一邊兒親她:“寶貝,媽媽愛你,媽媽會一直陪著你的”。
田甜在醫院裡度過了她的中班、大班、小學一年級,媽媽越來越憔悴,爸爸卻自從她住院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田甜想爸爸了,就問媽媽:“爸爸在哪兒?為什麼不來看我?”
媽媽告訴她:“你住院要花錢啊,爸爸要忙著掙錢,就沒有時間來看田甜了。”
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田甜終於能出院了,她很高興,媽媽卻嚎啕大哭,媽媽身上的悲愴要把田甜淹沒了,從幼兒園中班直接轉到醫院裡的兒童病房裡長大的田甜太單純了,她不明白媽媽為什麼這麼難過,她出院了不是好事兒嗎?她可以跟爸爸見麵了。
可是媽媽並沒有帶她回那個漂亮的小區,沒有帶她回那個位於二十五樓的家,媽媽把田甜帶到了一棟破舊的樓房,帶回了一間狹窄的屋子裡。
田甜雖然出院了,但是她的病還沒好,不能去上學,媽媽早上去送奶,白天去一家牙科診所上班,晚上去廣場擺地攤,很忙很忙,沒有時間陪伴田甜,田甜的夥伴就是一大堆的繪本和畫冊。
哪怕爸爸這幾年來隻給田甜打過幾次電話一次也沒來看過她,田甜還是想爸爸,想得睡不著,她想回家找爸爸,媽媽不同意,流著眼淚跟田甜說:“田甜,原來那個家,離媽媽上班的地方太遠了,不方便,住在這裡,媽媽上班也方便,你去醫院複診也方便,我們就住這個房子吧,好嗎?”
不好,這個房子陰暗又潮濕連個陽台都沒有,冰箱整天嗡嗡直響,廚房沒有油煙機隻有排氣扇,樓道裡每個人走過她都聽得清清楚楚,角落裡還總是有小蟲子出沒。
田甜想念爸爸,想念她粉色的公主床,想念牆壁上漂亮的小熊壁紙,也想念家裡那個灑滿陽光的大陽台,可媽媽的眼淚也讓她心疼,她答應了媽媽繼續住在這個小小的破房子裡。
可到底是心有不甘,媽媽為了多掙工資,周末也要在診所加班,田甜拿了一張媽媽放在抽屜裡的錢出門了,她要回家,去找爸爸。
她在幼兒園小班的時候老師就教過小朋友們背自己的家庭住址和爸爸媽媽的電話號碼,田甜攔了一輛出租車,坐在車上的田甜好擔心自己的家離現在的住處太遠,萬一她的錢不夠付車費怎麼辦?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的家竟然並不遠,出租車司機隻收了她十五塊錢。下了車就是小區大門口,保安崗亭,電動大門,就連小區門口矗立著的那塊巨大的假山石都還跟她記憶裡一模一樣。
今天是周末,小區裡有許多的爺爺奶奶和阿姨帶著自己家的小朋友在曬太陽散步玩耍,田甜甚至還看到了幾張記憶中的熟悉麵孔,她開心壞了,風一樣往家跑,興衝衝地跑到自己家的單元,按了二十五,電梯開了,她循著記憶中的方向右轉,2501,是自己的家。
田甜跑過去敲門,敲呀敲,敲呀敲,沒人開門。
爸爸一定和媽媽一樣,也去加班掙錢了不在家,畢竟自己看病很費錢,田甜有點兒沮喪,她應該提前給爸爸打個電話再過來。
田甜猶豫不決,是在這裡等著爸爸下班回家,還是在媽媽下班之前趕回那個小房子裡去?她在門口的地墊上把腿都坐麻了也沒有想好該怎麼辦,正在這時電梯響了,爸爸回來了!
見到爸爸的那一瞬間,田甜就愣住了,爸爸身邊跟著一個阿姨,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妹妹!
接下來的記憶,在田甜腦子裡就是一片混亂了,她隻記得爸爸麵目猙獰的咆哮,阿姨沉著臉的冷漠,小妹妹好奇的眼神,和匆忙趕來的媽媽痛徹心扉的哭泣,在媽媽拉著她的手要走時,她跑到自己的房間門口看了一眼。
原來漂亮的小熊壁紙已經換成了小馬寶莉的圖案,粉色的公主床換成了白色的,田甜最喜歡的粉色紗紗小帳篷不見了,原來放帳篷的角落裡安放了一個小小的兒童滑梯。
這個房間,不再屬於田甜了。
“他不要我了,因為要我就意味著要一直一直花錢,要花很多很多的錢,隻要我不死,這錢就要一直花下去。”十二歲的田甜很平靜地跟九歲的瞿清悅解釋:“他就是個普通白領,掙得也不多,要是把錢都花在我身上,他就不能住大房子過好日子了。”
“那你的病是治不好的嗎?白血病不是可以移植骨髓嗎?”瞿清悅卻沒有田甜那麼平靜,她哭得鼻子眼睛通紅。
“配不上型啊,白血病患者隻有幾萬分之一的幾率能在骨髓庫裡配上型,我沒有那麼幸運。”田甜聳聳肩:“就算配上型了估計我也沒希望做手術,因為我媽沒錢了,連讓我住院的錢都沒有了,她現在做三份工,掙的錢都不夠給我買藥吃。”
“三份工作掙的錢還不夠買藥?”瞿清悅很驚訝,昨天秋青青才帶她去醫院看過病,醫生開了三天的藥,好大一堆,每一頓都吃到她想吐,總共花了不到三百塊,她以為藥都很便宜。
“是啊,抗癌藥都很貴的,你看這個。”田甜從自己隨身的小背包裡拿出一個藥盒讓瞿清悅看:“這是我吃的藥裡麵最貴的一種,一盒是十天的量,要五千塊錢才能買到,我媽沒錢,這種藥我一個月最多隻能吃兩盒。”
瞿清悅盯著藥盒在心算田甜一個月要花多少錢買藥,田甜也盯著藥盒幽幽地道:“藥要是不那麼貴就好了,這樣她就不用做那麼多工作了,好多時候我都擔心,我還沒死,她就先累死了。”
兩個才認識的新朋友頭對頭坐在等候區的長椅上對著藥盒發呆,一個枯瘦如柴的中年婦女走過來摸了摸田甜帶著鴨舌帽的頭:“田甜,媽媽的事情辦完了,我們該走了。”
田甜母女兩個拉著手走了,瞿清悅溜進了田甜她媽媽剛剛出來的那間辦公室。
慈善機構的工作人員告訴瞿清悅,田甜的媽媽叫曹靜,這次她過來主要是接受問責的。
曹靜是一名牙科醫生,她的各項條件都附和這家慈善機構的援助標準,她提交了一份計劃書申領了一筆八十萬的無息貸款,這筆錢足夠她用來開辦一家小一點兒的牙科診所了,但是很可惜,在牙科診所的籌備過程中,曹靜把這筆錢的一部分挪作他用——讓她女兒住了一個月的醫院。
“她提交的材料可以證明她確實是把這筆錢打到醫院裡了,鑒於她家的情況確實比較困難,我們不會追究她的責任,被她挪用的這筆錢也不會向她征收利息。”工作人員很溫和地對瞿清悅笑了笑:“我們畢竟是一家慈善機構,該有的人文關懷還是要有的。”
瞿清悅鬆了一口氣:“那太好了,診所開起來就能掙到錢了,這樣她就能給她女兒買藥了。”
“她的診所大概是開不起來了。”辦事員歎了口氣:“她違反了約定把援助金花掉了一大筆,剩下的錢不夠她開辦診所,而且因為她的違約行為,她不可能再從我們這個機構裡貸出錢去了,現在我們對她的處理就是把她花剩下的錢追回來,至於已經被她花掉的,我們會委托銀行直接從她賬戶裡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