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之中的靈氣湧動正在逐漸的平複, 朝硯作為秘境的主人自然是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隻不過老父親以往看見自家崽兒的時候那心情絕對是稱得上好的。
畢竟自家的崽兒長的好看又討人喜歡, 但是現在嘛……
朝硯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了一道背影正默默的坐在玉床的旁邊,發絲順著完美的肩胛之處垂落,隻隱隱露出白皙的耳際,而那撐在床上的手指上還帶著絲絲殘留的血跡,雖然手上的傷痕被紅藥修複了, 但是當時沒有回頭看隻聽那指甲在地上摩擦的聲音便知道他家崽兒一定受了傷。
“看為父一個沒注意手指就弄的臟兮兮的,”朝硯取出了帕子起身擦著那手指上的血跡, 雪白的帕子被染紅了一些, 可是更多的卻是那血跡乾涸, 難以擦下來。
靈氣引清水,那帕子濡濕了些, 倒是真將那血跡擦的乾乾淨淨了,白皙修長的指骨,修整的整齊的指甲, 少年的手微微使著力, 顯得那指骨更加分明好看。
朝硯手上拿著的戒指輕輕的套上了一個指節,銀灰色的戒指一指粗細, 上麵雕刻著遊龍盤桓, 龍目以星空沙點綴,戴在那手指之上格外的好看。
星輝戒,上品的儲物戒指, 其中可容納萬物,便是將那一片的雪域裝下去都有可能,原本是那龍的東西,隻不過那龍連最後一絲神魂都沒有了,現在就成了朝硯的東西。
星輝戒空間極廣,其中所裝東西也是那龍之後要帶走的東西,各色的靈器寶鎧,各種各樣秘境之中最頂級的寶貝,還有無數堆積的靈石,隻這枚戒指放在外界就不知道會引起怎樣的腥風血雨,可是卻被這個人這樣輕而易舉的套在了他的手上。
朝縱生氣麼?他生氣,因為他們二人皆知那龍不懷好意,他想要保護朝硯,卻沒有那個能力,最後還是要朝硯一個人去扛,而他隻能被妖獸的爪子壓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他的鬥爭,仿佛被拋諸在了外麵。
若隻是這樣,也不過是對於自己的生氣,因為他自己能力不足,運道不佳,所以才讓朝硯替他去扛。
朝硯錯了麼?朝硯沒錯,雖是爭鬥,封鎖靈氣,將他甩出了陣法,可那點兒小傷比起之前又算得了什麼,更何況是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情況下。
朝硯是為了他好,他知道,正是因為如此,他無法對他的善意生氣,隻能對他自己一個人去扛的行為生氣。
但那些都不要緊,那些都不是最要緊的。
讓朝縱真正產生了怕的情緒是在朝硯與他決裂之時,雖然心裡知道是假的,可是那樣冷漠的視線掃過來時,他仍然覺得心底震顫,就好像心臟被拋卻到了無窮無儘的深淵一般的荒涼和恐慌,當時隻能告訴自己是假的,卻又怕變成真的,幸好最後的證明那一切都是假的。
這個人還是那個懶洋洋喜歡逗他的那個人,還是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那個人。
一切都回複了正軌,即使是龍魂那樣的東西,即使是這秘境所有的寶物這人都能輕易的奉上。
可是朝縱每每想起那時,卻仍然記得心臟仿佛被埋葬在深淵的感覺,不斷的下沉,不管他如何的掙紮,周圍隻有無儘的荒涼。
若有一天,這人不再待他好了,這人真的用那樣的目光看著他,那是窮儘一生也無法想象的可怕場景。
那些氣惱和後怕都被這無儘的荒涼掩蓋,讓朝縱不知所措,他們無血緣牽扯,這人卻對他如同親子,可他給予的容易,想要收回之時他又該怎麼辦?
朝縱冥思苦想,想儘了無數的辦法也沒有找到若這人想收回這份特殊對待時能夠挽留的辦法,一切都是他給予的,這世上所有的東西他想放下便能輕易的放下,即便離了他,他待在任何的地方都能過的很好。
朝硯最喜歡的生活是曾經在潮莊的生活,每天悠閒自在,便是不問仙道,他也活的開心,活的暢快,若能那樣肆意的度過一生,便是魂歸大地,以這個人的性格可能也會無怨無悔,都是因為他,才將他牽扯了進來,需要不斷的打破他的生活,不斷的轉變,需要放下那些悠閒自在,去與天爭命。
即便一切在彆人看起來很好,但是若是不願,便是真的成了仙對這人來說也跟那些不甚重要的寶物無甚區彆。
可是到底應該怎麼辦?從前他隻覺得這人會一直在他的身邊,可能年歲越大,想的越多,便知道很多的東西,很多的事情沒有那麼的理所應當,沒有誰應該去為他做一些事情,這樣的情緒或許在某些時間某些角落堆積了下來,初時不覺,卻是那某一個節點完全的爆發。
他離不開這個人,不管是親情還是變了質的感情,不是時刻的離不開,即便分離四年五年,他始終知道這個人會等他,會來找他,可是如果有一天,這個人看他的眼神變成了那副冷漠的模樣,他該怎麼辦?
朝硯起身,撓了撓臉頰撐起手臂湊到前麵去看朝縱的神情:“好了,不氣了,不氣了,你要是實在生氣,為父也讓你揍一頓,絕對不反……”反抗。
聲音在視線瞟到了朝縱的眼睛時頓住了,那雙眼睛生的線條弧度極為漂亮,瞳孔深黑而有神采,便是不帶任何的神情看過來,也是讓人覺得極為賞心悅目的,可是此時那其中隻有一片的空茫,痛楚,絕望……就好像被那些情緒溢滿了一樣,似乎怎樣都無法擺脫出來。
那眼中沒有淚水,可是卻比掉眼淚還讓朝硯覺得棘手,他伸手摸了摸朝縱的頭,輕聲道:“怎麼了?”
沒道理啊,怎麼難過成這樣了?
難道當時真的打的太狠了?那一下磕膝蓋骨真的磕碎了?
畢竟一直待在一塊兒,朝硯想找個其他欺負自家崽兒的人都找不出來,唯一一個最近欺負人了的就是他這個老父親。
朝縱斂眸道:“沒事。”
不管怎麼樣的恐慌,都是需要他自己去承受的,不能分擔給彆人。
這完全不像沒事的樣子啊……他家崽兒果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朝硯將人掰了過來,用帕子將那臉頰上的血痕小心的擦乾淨,斂了笑容問道:“到底怎麼了?說出來聽聽,一個人什麼事都悶在心裡,可會悶出病的。”
朝硯的手指戳了戳朝縱的心口處道:“憋著不難受麼?”
那不帶笑意的唇角仍然帶著三分的笑模樣,那手指的力道很輕,卻仿佛在那嚴嚴實實的水窖旁邊破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一般,讓裡麵的水能夠流出來。
“……你會離開我麼?”朝縱張了幾次口,問出的話語都帶了幾分的乾澀。
朝硯一時沒接住話題的點兒,有些不明白這從打孩子的話題怎麼跳到了離開的話題上,不過答案嘛,朝硯認真的想了一下,笑道:“這個要看情況的,比方說你要是娶妻生子了,為父也不好一直……”
“不會,”朝縱猛地抬眸,直直的看著他道,“不會娶妻生子。”
“哦,”朝硯接到這話時驀然想敲一下自己的腦袋。
他家崽兒都說了喜歡男人,男男生子這個事就算在修真界也沒有那麼好實現啊。
居然忘了崽兒喜歡男人,這是年齡大了,記憶衰退?老年癡呆了?
“還有什麼情況?”朝縱直直的看著他,又是追問了一遍,“還有什麼情況?”
他的眼睛之中一片的執拗,讓人觸目驚心,就好像得不到答案此生都無法平靜一樣。
雖然不知道朝縱此時是怎麼了,朝硯還是托著腮認真的想了一下道:“還有……好像也沒有什麼了,如果崽兒你不離開的話,為父怎麼會丟下你一個人呢。”
他向來隨心所欲,了無牽掛,誌向就是吃飯睡覺溜孩子,當然最後這點不能說,因為坐他對麵這孩子超級記仇,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給他身上牽根繩也溜一溜。
“你說真的?”朝縱直直的看著他,手指收緊,食指上微微的冰涼傳來,那是朝硯戴上去的儲物戒指。
朝硯點頭:“為父從來……”不說謊,不對,好像說謊的地方挺多的,換一個,“為父雖然有時候說話不那麼的可信,但是這句話一定不騙你。”
“你發誓,”朝縱直勾勾的看著他道。
“嗯?”朝硯頓了一下,看著自家崽兒一副他不發誓就哭給他看的模樣,並起三指道,“朝硯在此立誓,一定不離開朝縱,他沒有離開或是主動要求我離開,一定粘的死死的,”跟狗皮膏藥那樣,“如違此誓,人神共棄,不得入輪回,不得轉世生,灰飛煙滅,身死道消。”
此誓絕對夠毒,但是朝硯這話當然是當真的,所以即使讓他發誓轉世生成一個臭蟲被人嫌棄他都說的出來。
“怎麼樣?為父一定不會丟下你的,”朝硯拍了拍朝縱的肩膀。
朝硯反思自我,他一直知道他家崽兒的安全感比旁人弱了很多,可是現在好像完全是處於爆發的一種狀態,整個人看似執拗,實則處在一種極為脆弱的狀態,莫非是那之前的五年?
朝硯雖心疼他,疼惜他,可是人有不同,性情不同,有些感受注定無法感同身受。
誓言至此,朝縱自然能夠感受得到朝硯的誠意,可是……猶覺不足,若他真想離開,便是神魂俱滅恐怕也無法阻擋他的步伐。
“那你什麼情況下會不顧神魂俱滅也要離開我呢?”朝縱抬眸問道,眸中一片的認真。
朝硯與他對視,眸中光芒流轉,驀然笑了一下,順了順朝縱的頭發道:“有一種情況。”
“是什麼?”朝縱幾乎是急切的問道。
朝硯開口隻說了兩個字,聲如幽微,卻直入心腑之中,將那所有的恐慌皆是壓了下去。
他說:“背叛。”
如果被背叛,所有的寬容,所有的憐惜,所有給予的感情都會收回。而除了背叛,其他事皆是不值一提。
朝硯手捂心口,宛如受傷,抬起眼睛可憐巴巴的道:“要是真發生那事,為父一定超級傷心,一想想會發生那種事,為父就覺得心肝脾胃腎都疼,你快幫為父檢查一下是不是哪裡靈氣震蕩受傷了。”
朝縱連忙伸出了手去,待發現他的靈氣渾厚的不能再渾厚的時候收回了手,唇角微抿,像是在磨牙:“怎麼可能會發生那樣的事情?杞人憂天!”
他的話說完便被朝硯的折扇敲了一下,某人懶洋洋的起身,哪裡還有之前半分心肝脾胃腎全身疼的症狀,朝硯笑道:“你還說我,是誰先開的頭?”
把老父親都要擔心死了,那心思憂慮的感覺能瘦好幾斤,回去都得補補。
朝縱心定,之前被拋入深淵的心臟就像是被人小心翼翼的捧回來放進胸膛裡麵了一樣,砰砰跳動,每跳動一次,便有滾燙的熱意從其中蔓延出來。
“你,”朝縱看著他道。
朝硯本來想強調一下事實的真相,但是難得崽兒被哄好了,這個時候衝上去為了先後這種事爭執一下實在不是明智的選擇:“好好好,為父先開的頭。”
真不愧是他家崽兒,顛倒黑白的能力已經把老父親拍死在沙灘上了,老父親甚感欣慰。
朝縱抿唇,眼波流轉:“你覺得我在顛倒黑白?”
朝硯笑眯眯的搖頭道:“怎麼會呢。”
這個時候當然死也不能承認了。
朝縱輕輕哼了一聲,開口道:“你先打的我。”
朝硯揮著扇子的手徹底凝滯住了,他都忘了之前那事了,結果很明顯年輕人記性超級好,翻舊賬也是一套一套的。
“對不起,”朝硯端坐,非常誠懇的認錯,“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我記得你說過,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這世界哪裡有那麼多的喊打喊殺,早就是一片樂土了,”朝縱明顯是不接受這種口頭的道歉的。
朝硯此時作為一個道歉的老父親,仍然鼓著勇氣提醒了自家崽兒的錯誤:“我記得我說的是道歉有用,要警.察做什麼?”
為此他還特意給崽兒解釋了警.察是乾什麼的,因為特彆具有正能量,所以記得特彆清楚。
“一個意思,”朝縱輕而易舉將他轉移的話題給扭了回來,頗有些委屈意味的道,“你還說我資質不如你,都是修煉十四年我就比你差那麼多,你就是雲端的天才,我就是地上的汙泥,不管怎麼追都追不上你前進的步伐,跟廢物沒有什麼區彆……”
朝硯伸出了爾康手:“……等等。”
他絕對沒有那麼說,他就算比較彼此的資質說服那條龍,也絕對不會用廢物羞辱他家崽兒啊。
但是朝縱要強按罪名的時候,這世界上就沒人阻止得住,朝縱果斷無視了他的等等,繼續道:“你還說要接受了傳承就殺了我。”
“那是騙人的,”朝硯覺得這個必須得解釋。
朝縱扯了一下嘴角道:“可是我好難過。”
所以得算在你的頭上。
朝硯:“……”
崽兒你說難過的時候好歹彆笑,這種跟內容完全不符的畫麵觀眾是不會買賬的。
“你還讓我跪在了地上……還封了我的靈氣……還把我推倒在地上……還讓妖獸踩我……還扔我……”朝縱仿佛一臉委屈的羅織他的罪名,讓朝硯完全來不及將不是自己乾的事情挑出來。
此時朝硯已經自暴自棄了,畢竟罪名加的多了好像也就是死一萬次和一萬零一百次的區彆,看起來完全沒有區彆。
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這種果然是存在的,古人誠不欺我。
“綜上所述,”朝縱將所有的罪名羅織完以後,似乎輕輕的鬆了口氣道,“你還覺得我顛倒黑白麼?”
他的唇角輕輕勾起,眼睛也呈了一種自然彎起的弧度,好像做了這樣的事情讓他的心情變得極好一般,連臉都不板著了。
雖然眼前這張笑著的漂亮的臉可比板著時可惡多了,但是朝硯頓住的扇子重新揮動了起來,笑著道:“不覺得,你想怎麼罰?為父絕對不反抗。”
他笑意盈盈不見氣惱,朝縱的眼神從他勾起的唇角劃過,瞳孔微縮然後又驀然收了回去道:“簡單。”
朝硯頓時正襟危坐:“……”
聽起來一定不簡單。
朝縱從那星輝戒中搜尋了一番,取出了一個玉匣,玉匣之內那瑩白的繩索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縛仙索,上品靈器。一聽就是專門用來捆人的,原來的五行藤可以淘汰了,朝硯心想著。
朝縱垂目,捏起一端係在了朝硯的手腕上,還打了個死結,就在朝硯以為他要綁自己另外一隻手時,朝縱將另外一端係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如此聯接,非靈器主人不可解。
朝硯:“……”
人果然不能在心裡念叨事,否則這剛想了溜孩子,就被孩子給溜了。
“這繩子要係多久啊?”朝硯扯了扯那縛仙索,超級結實,砍都砍不斷的那種。
朝縱的手指摩挲著那繩結,心情十分不錯:“等我什麼時候氣消了。”
朝硯:“……”
崽兒你現在看起來就沒有什麼氣了。
但是老父親現在還是數道罪行加身的人,並不敢多說什麼,要不然他家這崽兒絕對敢把這條罪刑也加上去,例如說——還故意給自己脫罪。
還是十分委屈的那種語氣,完全沒有辦法反駁的那種。
“為父倒是不介意手上栓條繩,”朝硯先表明自己支持的立場,然後動了動手,看著那繩索晃蕩道,“但是咱們走到人前人家一準得想我們怎麼脫衣服,這個事情就不太好了。”
朝縱的眉峰狠狠的跳動了一下:“人家為什麼會想我們怎麼脫衣服?”
朝硯懶洋洋道:“這手上綁著繩子,衣袖這裡就拽不下來了,晚上睡覺不得脫衣服嘛,這不就卡這裡了。”
朝縱哼了一聲道:“到了那時我自會給你解開。”
朝硯頓時想到了遛狗繩,出去拴上,回來解下,他以前溜孩子也沒有拴過繩啊,這孩子還懂得發明創造呢。
修真界版溜父繩,你值得擁有。
“你可有不滿?”朝縱問道。
朝硯搖頭:“並無。”
就是有點兒小麻煩,不過可以克服。
“有意見可以提出來,”朝縱取出了另外一個玉匣放在了玉床之上,悠悠道,“我們要與時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