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泓所調查的資料很詳儘, 但是其中並沒有朝硯所認識高人的信息, 這種事情分兩種情況, 一種是信息調查並不全麵, 因為幾十年的人生並不是一些信息可以概括,而另外一種,則是朝硯在撒謊。
和家與陳家, 寧家都有利益牽扯,彼此之間利益如何爭鬥都無妨,可若是和家家主出了事情,其中的動蕩絕對會波及整個聖域城, 寧家內部便不是清水一片的,和家的派係之爭也從來都是暗潮洶湧, 於利而言, 在這個萬城來賀的關鍵時期,能不出事就不出事是最好的。
對於朝硯的信息, 寧泓認為是前者,可是想也知道和家絕對不會把僅此一份的救命藥材送到他們無法掌控的地方去。
陳略手指點了點桌麵問道:“那你知道你認識的那個丹師是什麼品階的麼?”
什麼品階?係統的劃分是七品,寧家這些家族肯定不會缺少七品的煉丹師, 朝硯思索著說道:“七品的應該都能煉。”
“那就是七品高階了?”陳略嘶了一聲, “確定麼?”
“不確定,”朝硯還在琢磨真煉了雷劫的事情要怎麼辦。
陳略:“……”
“所以我說你來了也沒有用, ”寧泓抱臂道。
“誰跟你說我來了沒用的,”陳略鬆了一口氣道,“反正話我也問了, 和淼那小丫頭也不能再找我的茬了,剩下的問題留給和家自己去解決去吧,跟我就沒有什麼關係了。”
陳略又恢複了那副風流的模樣,這話說完,直接一起身湊到了陳湧的身邊道:“小孩兒,你從哪裡來的?”
陳湧嘴角抽了一下,他這麼大了還是第一次被叫小孩兒,不過眼前的人看著比他年輕,歲數卻可能比他大很多,這麼叫也不錯:“回前輩,陳家村。”
聖域城之大,其中都不知道有多少個陳家村,更何況陳湧所說的那個天選城地界的陳家村。
可陳略一聽,卻是瞳孔驀然放大,眉宇間有喜色閃過,圍著他轉了兩圈道:“那你娘叫什麼?”
陳湧麵上無一絲的表情道:“前輩,此乃在下私事,家母已逝,不便再提起。”
寧泓在一旁好整以暇:“陳兄這是要乾什麼?他雖跟你長得像了些,可是這世間像的人太多了。”
陳略輕嗤了一聲:“你是怕他真是我兒子的話,燕前輩會跟陳家有牽扯吧,瞧你那小氣的樣兒。”
寧泓輕笑道:“隨你怎麼想。”
他們兀自交談著,陳湧卻已經從剛才的麵無表情轉為了震驚。
“彆說,還真的挺像的,”朝硯用折扇遮住嘴巴笑聲說道。
宣貢沒敢仔細看陳略的臉,朝硯對他們這些人不忌諱,不代表這些聖域城家族的人對於他們不忌諱,但是隻一眼瞥過,連他也覺得有三分的像。
“可是我有爹啊,”陳湧低頭看著朝硯道,雖然已經死了,但是的確是有的。
這時陳略已經轉過了頭來,挑眉道:“誰跟你說你那個爹是你親爹啊,你娘是不是叫陳桂花?”
陳湧一怔,朝硯頓覺有一大盆狗血朝他們潑了過來。
連寧泓打量的神色都有幾分不對了,似乎有些興味,他也算是了解陳略,好人家的姑娘他是不會去招惹的,畢竟那樣不是風流,是缺德。
但是不是親爹這種事情就十分的耐人尋味了。
陳略也不在意諸人打量他的目光,回身往椅子上大馬金刀的坐下:“你不信啊,那我再說,天選城泗水河畔陳家村陳桂花對不對?”
他若未曾去過,不可能說的那樣準確,陳湧看向了朝硯,朝硯闔了一下眼睛點點頭,陳湧沉了一口氣開口道:“是。”
“那就沒錯了,”陳略半撐著頭翹起了腿道,“按這個長相來說,你應該是我兒子。”
“……”陳湧心中還真是有些複雜,他開口道,“你當初跟我娘?”
陳略舔了舔唇道:“覺得我給你那個便宜爹戴綠帽子?非也非也,為父從來不招惹有夫之婦,我跟你娘也不是什麼真愛,她是喪夫的寡婦,我是過路的旅客,看對眼了所以**了一番,然後好聚好散。”
他這種話說的毫無卡頓,顯然真的成分居多。
“至於你後來的爹,可能她想再嫁也說不定,但是我走的時候還不知道她懷孕了,”陳略一瞬間又站到了陳湧的麵前伸手笑道,“兒子,對不起,這些年都沒有儘到為人父者的責任。”
陳湧眉心狠狠跳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道:“前輩,此事還需要再確認,不可貿然行事,以免產生誤會。”
“那就滴血驗親好了,”陳略取出了一枚珠子,十分乾脆的滴進去的血液,陳湧一愣,心中也是亂成了一團,爹娘都死了幾十年又冒出個親爹來,而且親爹怎麼看都不靠譜的樣子,即使是親的也不太想認。
不過事情已經到了跟前,陳湧直接劃破了手指上的一道,也將血液滴了進去,兩團血液交彙融合,將那珠子染的鮮紅無比,這是隻有直係血緣才會有的顏色,他們的確是親父子沒錯。
寧泓挑起了眉頭,朝硯揮動的折扇掩藏起唇邊些微的笑意,這種父子相認的場麵最令人感動了。
陳湧心中最後的希望都被磨了個乾淨,怔怔的站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想要動彈的時候發現身體都有些僵硬。
“好兒子,快叫爹,”陳略朝他示意。
陳家陳略,即便修為比不得頂級的天才,那也是陳家家主的嫡子,一旦這個爹認了,陳湧就相當於是認祖歸宗,這對於一個默默無聞的散修而言,實在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麻雀變鳳凰不外如是,陳湧也的確心動了一下,若是他未曾跟隨朝硯之前,或是跟隨的最初,他一定忙不迭的就答應了,可是現在……
陳湧對著那張分外年輕的臉,深吸了一口氣道:“前輩,既然當初隻是無意之間生下的,其實認不認並無所謂,我想您應該不缺兒子。”
畢竟看起來就身經百戰的樣子,生兒子估計跟下崽兒一樣,而且比起去一個陌生的家族勾心鬥角不得清淨,陳湧還是覺得待在朝硯身邊比較舒服,便宜爹哪兒來的哪兒去。
陳略的表情似乎鬱悶了一下,寧泓在一旁笑著說道:“賢侄,他就你這麼一個兒子,這麼多年來一無所出,雖然我也不想讓你跟著他去,但是陳家是不會放直係的血脈流落在外的,你要做好這個心理準備。”
修士修為越高,生育便越難,陳略這麼多年無所出乃是十分正常的事情,畢竟**有的時候又不需要真的做什麼,不過是取樂而已。
陳湧並不想給朝硯惹麻煩,聞言眉頭蹙了一下道:“那要怎麼樣才能夠不回去?”
陳略也微微蹙起了眉頭,兩人眉宇之間格外的相似:“你不想回陳家麼?回去以後就不用做侍從了,還有一堆的人伺候,想要多少美人要多少美人。”
宣貢的手驀然收緊,陳湧身份的轉變或許對於陳湧的衝擊很大,可是對於他而言也不弱於陳湧本身,若陳湧隻是陳湧,他們兩個人相守一生倒也可以,可若他是陳家的嫡係,陳家怎麼可能允許一個爐鼎坐上嫡係子弟夫人的位置?
而這樣的想法彌漫上心頭的時候,宣貢知道自己栽了,回歸陳家的權貴富裕竟是比不得身前的這個人的。
顫抖的手被握住,陳湧開口道:“我隻要他一個人。”
寧泓神色微動,陳略審視的目光從宣貢身上打量過,勾了一下唇道:“這個隨你的便,你爹我這麼多年沒娶夫人,你祖父也沒有打斷我的腿,陳家傳宗接代的任務不在我們這一支身上,所以你願意叫我爹了麼?”
他雖對宣貢不是很滿意,畢竟之前的事情也算是略有耳聞,但是再笨的人也知道麵對陳湧的不情願此時應該順毛捋,壓迫太過隻有反抗。
陳湧:“……晚輩還需考慮一些時日。”
“那你好好考慮,不過不要太久,要不然你祖父可能會直接過來抓人,那老頭子可不像你父親我這麼好說話,”陳略聳了聳肩朝院子外麵走了過去,“也不知道和淼他們打完了沒有。”
寧泓見他離開,朝朝硯笑了一下道:“陳略這人向來隨性慣了,家主也允許他到處亂跑,倒是打擾燕兄了,還請不要見怪。”
朝硯起身笑道:“無事,陳兄的性子很有趣。”
反正跟陳湧站一塊兒人家一準以為陳略是兒子,能生下陳湧的歲數還能夠活的那麼隨心所欲,其實是好事。
“那寧某就告辭了,”寧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地麵又震顫了一下,他歎了口氣道,“燕兄近日切記千萬不要出門。”
朝硯本來就不是愛到處亂跑的人,但是本來不出門,被這麼一叮囑反而有點兒躍躍欲試:“好。”
躍躍欲試歸躍躍欲試,人家叮囑了不要出去,那必然是會有麻煩上身的,那點兒躍躍欲試也被壓了下去。
“燕兄不問緣由?”寧泓笑著說道。
朝硯擺出了請的手勢,在寧泓轉身之時卻是直接跟上問道:“為什麼?”
寧泓笑道:“不知燕兄可知寧家天才寧旭?”
朝硯果斷搖頭:“不知。”
沒有朝縱每天叫他起床,他整日都能躺著冥想,自然是沒有怎麼了解外界的。
寧泓隱約知道他是什麼樣的狀態,而寧旭的資質與天分對比起眼前的人來,似乎還是差了一些,在朝硯麵前提天才,總是感覺好似差了一口氣一樣。
“寧旭的資質極高,今年不過八十五歲便已經達到了金丹初期的修為,如他這般進境者最是好鬥,”寧泓說這話絕對沒有半分詆毀的意思,反而像是在說一個極為寵愛的小輩一樣,“遇上修為實力相當者都要上去一較高下。”
輕者拆幾座閣樓,重者……寧泓覺得自己就應該趁著寧旭還小的時候多打幾次屁股。
但是若是不鬥,修為與招式得不到磨礪,便如同鋒利的劍被擱置一樣,遲早會鏽蝕的。
寶劍鋒從磨礪出,這句話從未騙過世人。
隻是朝硯不同,要打也要等到萬城來賀之時排名再打。寧泓是這麼打算的,畢竟他並不想把寧家拆了天天重建。
朝硯當然明白他們那樣的精神,畢竟當初門神就給了他極深的印象:“好的,在下絕對不踏出這院子一步。”
打架什麼的,他還是離得遠點兒吧,或者再閉個關也行。
說話間寧泓已經走到了門口,他躬身準備告辭,卻聽朝硯問道:“陳家是什麼樣的?”
寧泓心中一突,卻是想到了陳湧,朝硯應該不是為他自己問的,他若想投奔陳家,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陳家的家風不算嚴苛,隻是如陳家那般大家極是重視血脈,陳略此人看著不經事,可在陳家有他護著,陳湧絕對吃不了虧。”
寧泓侃侃而談,待說完之後卻見朝硯以一種極微妙的目光看著他道:“今日陳略前來驗親真的是一時興起麼?”
相似的人太多,不可能因為一個姓氏和相似便覺得是自己的親人,寧泓哪裡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隻看陳略取出的驗親珠就知道那家夥有備而來,難得是朝硯竟然察覺了,有修為資質又聰明,他的路指定比他想的更加長遠。
“你懷疑陳湧不是陳略親子?”寧泓問道,若是有備而來,驗親珠也未必不能夠動手腳。
“那倒沒有,”朝硯揮著折扇道,他們是父子這件事朝硯還是相信的,陳家既然重視血脈,那血脈這種事情就絕對不能開玩笑,諸家還有家譜祠堂,這事一時能夠瞞過,以後上家譜之時也瞞不過,“我隻是在想陳家順著陳湧這根藤摸到了天選城,應該是知道我是誰了。”
寧泓負在身後的手收緊,他有些明白朝硯單獨送他出來的意思了。
“陳家能夠查到,寧兄應該也知道我是誰了,”朝硯拱手行禮道,“多謝寧兄為我們遮蔽隱瞞,朝硯感激不儘。”
若寧泓不為他們隱藏身份,此時麻煩絕對一大堆。
“朝兄為我寧家客卿,此事是應當的,”寧泓笑道,“陳家那邊陳略並非多嘴的人,朝兄也可不必擔心,陳湧之事讓諸人知道,陳家也會儘他們的心力保他的平安。”
“多謝,”朝硯笑道,“寧兄請。”
寧泓笑道:“告辭。”
朝硯轉身回去,來到這聖域城那一刻便知道會有麻煩,與其坐以待斃到了局勢不可控製的地步,不如主動一點兒尋求外援。
陳湧坐在小湖邊的石頭上偶爾往湖水之中扔下一顆石頭,宣貢站在遠處看著他,眸中有些許複雜之意,能夠沒有不受阻礙進入陳家是好事,可是陳湧本人卻似乎有十萬分的不樂意,家族傾軋,其中的水有多深宣貢甚至不敢試。
陳略看他的目光他還記得,那不是滿意的神色,縱使今日陳湧不聽他的,日後未必不會因為權勢而有所變化,變好變壞無從考究,總之是要經曆考驗的。
陳略猶豫,宣貢也猶豫,不過那些複雜的心情,卻是不想再施加在他的頭上了,去還是不去,都應該由他自己來決定。
“嗯?他在喂魚麼?”朝硯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嚇得宣貢一個猛回頭,差點兒沒把脖子扭了。
“主人你回來了?”宣貢給他行禮,在朝硯擺了擺手後道,“他不是在喂魚。”
“那這打水漂的技術真的不怎麼樣,”朝硯側頭看了兩眼,卻沒有走上前去,而是懶洋洋的又去冥想了,好像之前的事情並不足以憂心一樣。
宣貢看著朝硯淡然離開的背影,微微思索了一下也是轉身離開,這事他們插不上話,幫不上忙,隻有陳湧自己想開了,決定了,才能夠從那種混亂的思緒之中解脫出來。
寧家東閣的長廊月色之下比白日更多了幾分的幽微,而那水仙花更是比之荷花多了幾縷暗香,陳略翹著一條腿津津有味的看著遠方天空之中的打鬥,陽閣的禁製都不知道破損了多少,打鬥卻好像無休無止一樣。
寧泓走到了他的身邊,淡然落座道:“你知道燕硯的身份了?”
陳略單手支在膝上:“你不也知道了。”
寧泓一笑道:“看來你這什麼陳桂花都是查了以後才知道的。”
“那倒沒有,”陳略笑了一下,“我可是把每個跟過我的女人都深深銘記在心裡的,”他對上寧泓微妙的目光,笑道,“好吧,也沒有全部,當年出了聖域城無懼無畏被人追殺,她救過我一命。”
“然後就把救命恩人給睡了?”寧泓扯了一下唇角道。
“孤男寡女,**唄,”陳略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什麼,“我這麼多年就沒有見過比她在床.上更好的女人。”
放的開,不扭捏。
當初的記憶已經很遠了,陳略是修士,隻要不醉生夢死不修煉,可以長長久久的活著,而那個女人隻是凡人,沒有半點兒根骨可言,連鍛骨都達不到,沒有未來,所以最開始就隻上.床不談情說愛,都滿足了最好。
陳略走時,到底還是留下了一套功法和靈石作為報酬,然後那個地方隨著他回到聖域城,殺了那些敢偷襲他的鱉孫後被徹底拋諸了腦後。
沒想到他竟然做爹了。
寧泓看了他一眼,然後看向了遠方,一個女人願意為一個男人生孩子,很大的程度上是心存愛戀的,那個女人大約也知道陳略這樣的人注定不會為了愛情留在那樣的地方,所以一開始的劃線,反而成為了可以親近的借口。
寧泓猜的到,陳略自然也猜的到,不過佳人已矣,就算沒有矣,陳略也不會做什麼,他對那個女人心存感激,但是沒有愛情,不過對於兒子嘛,那是骨血相連的,還是比較親切的。
“其實我到現在都還覺得有個兒子挺神奇的,”陳略歎氣說著,可是臉上美滋滋的表情明顯不是那麼回事。
寧泓:“……”
陳湧這一個思索就思索了三天三夜,並非他天性糾結,而是如果要選擇一個,必然要舍棄一個,這是綜合所有條件以後得出的結論,陳家不會容許有血脈流落在外,又怎麼可能容許有血脈身上跟他人簽訂著心頭血的契約,命都捆在彆人手上,又怎麼可能對家族忠心,而如果沒有了心頭血的契約,主人還會信任他麼?他所知道的東西多到令人發指,而朝硯身上的那些東西說出來足以令整個聖域城瘋狂,雖然他本人並不這麼覺得。
但是朝硯的防人之心從來沒有失過,誰是可以信任的,誰是不能夠信任的,他從來都分的明明白白,連朝縱都不會擔心他會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
而一旦失去了契約,朝硯還會再信任他麼?失去了信任以後,離他離開又會有多遠。
而如果他不回去,引來的波折與麻煩又不知道會有多少。而主人最討厭的就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