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奶奶確實被氣得不輕, 她這一輩子幾乎是和老伴相依為命，就連老伴在的時候都沒和那些遠親們有過多來往。
當時她一個人無法生活，街道辦事處不是沒有聯係那些遠親。
結果呢？
個個像是看著垃圾一樣看著她。
她也是堵了一口氣, 寧願被送到養老院也不願意在這些人眼皮底下生活。
本想著各過各的誰也彆沾染誰。
現在好了，知道她房子要拆遷的事, 居然還鬨到她麵前來。
鬨就鬨吧，她這個人就從來沒怕鬨過。
可聽聽他們說的什麼話？
過繼一個孩子在他們名下, 百年之後還有人給她和老伴燒根香。
我呸！
她就是死了, 也不吃這些人給她燒得香！
陳奶奶有些氣不順，向薇就是這個時候走進她的房間。
看著她有些喘不過氣的樣子, 便趕緊上前給她順了順胸口，“您沒事吧？”
陳奶奶擺了擺手, 臉上的不豫消失, 難得露出了一點點笑意：“我就知道你會來。”
每年的國慶都能在養老院看到向薇的身影, 而每一次她都會來到她的房間。
原先忍著性子不願意搭理她，其實心裡哪是不願意, 孤苦伶仃一個人，難得有個晚輩願意和她說說話, 偶爾的時候打個過來關心關心, 多少都會有些慰藉。
連著三年的相處, 再硬的心也會被呼暖。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她就愛給向薇織毛衣, 正好國慶來的時候讓她帶回去, 等過不了多久就能穿了。
伸手撐著床, 在向薇的攙扶下陳奶奶下了床，她走到一旁的抽屜，從裡麵拿出了三四件毛衣：“都是不同的花色, 你看看你喜歡哪種，下回我再跟你織。”
向薇拿起毛衣看著，一臉驚喜的道：“好暖和，這幾款樣式都特彆好看，瞧著好洋氣。”
陳奶奶聽著心裡高興的不行，不過卻是壓下了上翹的嘴角，一臉這都不是事的樣子：“還行吧，也就這個樣。”
向薇笑眯了眼。
這時她發現，抽屜的旁邊還有一個開了小縫的櫃子，從小縫看進去，裡麵好像疊了不少衣物。
其中大部分看著都是嶄新的毛衣。
陳奶奶跟著望了過去，並沒有說什麼，而是伸手將櫃子關上了，“一些或許沒法再送出去的東西，等我不在了，一塊燒給我吧。”
裡麵放著的也是毛衣。
從小孩到成年，每個年齡段的毛衣都有。
有些早已放的乏黃，有些還是才織不久。
向薇一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您看著精神還好的很，可彆說這麼喪氣的話。”
陳奶奶什麼都沒說，隻是搖了搖頭。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最後還是陳奶奶主動開口：“我知道你是想勸我放寬心，是不是外麵那些老頭老太告訴你什麼事了？你就放心吧，氣歸氣，但是他們也彆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好處。”
房子是她的。
就算以後她沒這個福分住到新房子裡去，那也絕對不會便宜那群心黑的人。
她要真的在百年之後沒人摔盆燒香，當年兒子丟失之後，她和老伴怎麼不再生一個？
又不是沒法生，隻不過是他們不在意這些罷了，他們在意的是自己養了兩年的孩子沒了，還不知道在哪裡受苦受罪，想著一定一定要將他找回來。
陳奶奶挺著胸脯，她帶著狠意說道：“上回是我發揮失常，要是他們再敢來我保證直接打上去，他們要是敢打我，我學著隔壁馬老太往地上一躺，不鬨得他們賠錢賠罪我就不姓陳。”
要是在以前她還真做不出這種事來。
可現在她想明白了。
憋著一股氣隻會把自己憋出病來，鬨得自己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坦，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撒潑。
就像馬老太一樣，一不如意就往地上一躺，罵罵咧咧、哭爹喊娘，雖然樣子不好看，但是也沒人敢招惹她。
“我孤身一人沒什麼顧慮，要是他們敢再來，我就主動找他們鬨，鬨到他們家、鬨到他們的單位，鬨到人人都知道這些喪儘天良的人在打什麼鬼主意。”陳奶奶發了狠，在氣憤的同時還有一點點小激動，感覺有些迫不及待了。
之前那一回真的太憋屈了，憋屈的回想一下就氣自己當時為什麼要忍。
人家不講德，那她完全可以不講理。
向薇發現老太太氣勢昂昂，居然變得比原先有精神了些，“那您到時候可彆一個人去，我要是還在就把我叫上，我要是離開了您就帶著馬奶奶他們一塊去。”
馬奶奶的戰鬥力她是見識過，不得不說真的很厲害。
尋常人還真鬥不過。
而且馬奶奶一直愛湊熱鬨，她應該很願意陪同一塊。
被一個年輕人關懷著，陳奶奶心裡十分享受，麵上卻是不情不願的道：“行，聽你的吧。”
說著，陳奶奶又把她‘作戰’的計劃說了出來。
向薇一邊聽著，一邊想著，老太太怕是在心裡想了很久吧，不然又怎麼可能有這麼周全的計劃？
顯然是很想和那群極品親戚鬥一鬥了。
“反正不管怎麼樣，房子我是絕對不可能給他們，不止是他們，其他親戚也彆想沾染我的東西。”陳老太太說著。
其實她心裡也有怨。
當時老伴得病，從沒有哪個親戚過來看上他們一眼，就好像是露個麵後，生怕她和老伴會找他們借錢似的。
好啊，當時條件不好，這些人遠著他們。
那就一直遠著唄，誰也不要搭理誰，他們要是發財了自己也不會眼紅，但是自己的房子拆遷了對方也彆想占到她的便宜。
“我都已經想好了，房子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建好，說不準我都等不到住進去的那一天，我從小劉那裡聽說可以弄個遺囑，到時候我就算是死了，這兩套房子也不會讓他們繼承。”陳奶奶心中已經做好了打算。
其實她不是那麼心硬的人。
她不會強求那些遠親將她當做長輩來孝順，但凡隻要偶爾來看看他們、關心他們，在老伴走的時候送他一程，她都會考慮將房子賣了分給他們一些。
畢竟她走了就走了，房子和錢也不會帶到地底下去。
可那些人實在是太讓人寒心了。
還不如向薇對她好。
非親非故、沒有任何血緣的關係，卻一直在關心她這個老人，而她的關心也確實是出自於內心，沒有沾染上一點利益的因素。
再有雖然不是太了解向薇的家庭，但顯然不是缺錢的那一類，更不會惦記上她的房子。
隻不過……
陳奶奶心裡還真動了一些心思。
除開那些極品親戚之外，其實對她好的人也有很多。
街道辦事處的幾位乾事、養老院裡的小劉，還有這個一直惦記她的向薇，以及養老院其他的老人們。
他們都是好人，就算他們不關照著她，也沒人能夠指責他們，畢竟這不是他們的義務。
可是這些人啊，對著她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十分照顧。
以前她就是想回報都沒辦法回報。
可現在，她或許也能做些什麼。
陳奶奶一把抓住向薇的手，她說道：“我想著把……”
“陳奶奶，其實我有一件事想告訴您。”向薇打斷了陳奶奶的話，這種像是在安排後事的話，聽在心裡感覺有些心酸，所以她還是決定將那件事告訴陳奶奶，“你有去過c市嗎？”
“那是你讀書的地方吧？”陳奶奶回想著：“老伴還在的時候，我跟著他跑過不少城市，沒有去過c市但有經過那邊，我聽說那邊能看到大海，當時就想著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去看看。”
那個時候是想著，如果能找到兒子，他們一家三口就能去c市看看大海。
可這是因為一心都放在尋找兒子身上，她和老伴這一輩子錯過太多太多了。
向薇跟著開口，“您彆怪我多管閒事，當時我聽說了您的故事，就找劉哥要了您原先的單子，然後請我媽和堂哥發布在網上尋找消息。”
陳奶奶皺了皺眉頭。
沒一會兒，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她突然抓緊了向薇的手，但是她什麼都沒說，而是眼帶期望的望著向薇。
“您先彆急，確實是有了些消息，但也沒有找到人。”向薇將堂哥告訴她的那些話都說了出來。
“c市？你是說他被賣到了c市？”陳奶奶帶著激動，她並不覺得失望，哪怕就是沒有找到人，但最少也有了線索。
總好過她和老伴找了幾十年，連一個大概的位置都確定不了。
向薇一隻手搭在老太太的肩膀上，安撫得道：“堂哥已經請了人去篩選那個年齡段的男人，但是具體能不能找到我也沒辦法確定。”
“我知道，我懂得，能有個消息就好，能有個消息就好。”陳奶奶連聲說著。
這是她突然起身，打開了一旁的櫃子。
裡麵堆放的最少有四五十件疊放好的毛衣，她眼眶濕潤，想著這些毛衣或許有機會送出去。
哪怕這個希望很小很小，可及時在小，都有個希望在不是嗎？
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都覺得日子有了盼頭。
接下來的時間，陳奶奶拉著向薇說了好多好多，說自己兒子是怎麼丟的，說她和陳爺爺又是去了什麼地方找。
還說這幾十年的生活，除了他們老兩口之外，沒親戚願意搭理他們。
因為在親戚的眼裡，他們沒錢、兒子又丟了，老年生活絕對成憂，這些人就怕她和陳爺爺會賴上他們，所以能躲著就躲著。
又說如果能找到兒子，她會如何如何。
找不到孩子，又會如何如何。
總之，說了好些話。
向薇還是頭一回看到陳奶奶這麼能說，一直聽她說了兩三個小時，說到最後實在是累了，早早的睡下休息。
向薇在安頓好陳奶奶後，又和其他人說了些話，然後離開。
……
向薇沒法在老家逗留，隔天就得飛往c市。
在離開之前，她給劉哥發送了消息，如果陳奶奶的遠親真要一直鬨上門，就聯係她，她看看能不能想想法子讓他們安分些。
雖然她現在隻是一個學生，但家裡人還是願意給她出出主意。
等回到學校，又是一陣忙碌的學習時間。
醫學院的學生是真的很忙碌，厚厚的書本堆起來都快要觸碰到天花板，這些全是他們需要學習的資料。
在學習期間，向薇接到了養老院來的電話，打電話的是小劉。
“其實是陳奶奶讓我聯係你的，她說事情鬨得這麼大，你看到了難免會擔心，倒不如提前跟你說一聲，免得你擔心。”
“什麼事情？”
電話那頭的小劉輕笑一聲，“陳奶奶說得沒錯，你肯定就光顧著學習，沒怎麼理會其他事了。”
向薇跟著訕笑。
還真是這樣。
她的生活並沒有什麼變化，好像除了學習之外很少去操心其他的事。
因為總有一群人在背後操心她的生活，替她解決任何麻煩的事，可以讓她全心投入到學習當中。
“是那群人又來了。”小劉說完，怕是擔心向薇著急，便趕緊接著道：“不過你放心，陳奶奶沒吃虧，她現在厲害著呢。”
小劉就在電話裡說起了陳奶奶怎麼個厲害法。
當她那一群極品的遠親再一次來到養老院，還不等那些人鬨起來，陳奶奶便先氣勢洶洶的衝了出去，也不管難看不難看，先在這群容撒潑一番，要是對方有要動手的舉動，她便直接往地上一躺，嚇得那一群人有些愣神。
陳奶奶原先還有些放不開，聽小劉說，是陳奶奶在她那群親戚來之前，主動去請教了馬奶奶。
馬奶奶是個熱心腸的人，當下就把自己的拿手本事交了出來。
甚至在親戚來的時候，她也是第一個衝出去給陳奶奶幫忙。
兩個頭發蒼白的老人家躺在地上，又是假哭又是張嘴嚎，嚇得對方根本不敢亂動，甚至還有了退意。
還是陳奶奶起來一把將他們抓住，大聲將這群人怎麼惦記她房子的事嚷嚷了出來。
這一嚷嚷，周邊人看著陳家親戚的眼神就變了。
這還不止呢。
老人家早有準備，在她們鬨的時候，就請了其他老人拿著手機將這片段拍攝下來，甚至是直接發送到網上，請求廣大市民評評理。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麼的，這段視頻被一個大v轉發，然後直接爆到了熱搜上。
遠親圖謀孤寡老人財產
這種社會問題，看著讓人揪心。
“現在網上還掛著這個話題，不少人都看清了那家人的嘴角，幾乎全都在罵，看著就特彆解氣。”小劉話裡帶著明顯的喜意，他道：“他們現在可不敢再出現，怕是出門都得被罵死呢。”
小劉說得解氣，向薇聽得解氣。
不過她挺好奇的，“陳奶奶變化這麼大？”
是真的很大，當時陳奶奶跟她說的時候，她都不是太相信，因為陳奶奶在她的印象裡，一直都是一個很雅致的老太太。
會織著毛衣、會看醫科書，還會自己雕刻玉石。
不像是一個敢舍下麵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大鬨的老太太。
“可不是麼，不止我，就是其他爺爺奶奶們都有些驚訝。”小劉說著。
變得更有生氣了一些，不再將自己長時間的關在屋子裡，也願意和其他老人交流，有時間還會和他們打打小牌。
就好像突然對生活有了期望一樣。
“……”向薇有些沉默了。
她難得對有些事遲疑。
當時她將調查的結果告訴陳奶奶後，多少有些後悔，不確定這件事到底是錯還是對。
還是那句話，找到人了自然沒事，可要是一直找不到人，陳奶奶那得多難受？
可現在聽著小劉口中形容的陳奶奶，她突然覺得，或許她的選擇沒錯。
“瞧你的反應，難不成知道陳奶奶改變的原因？”小劉在電話裡問著，其實他也蠻好奇陳奶奶的變化為什麼這麼大，之前是想不清理由，現在看來，矛頭出現在向薇這裡。
向薇沒瞞著，將在c市找到的線索告訴了他。
小劉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這個，“我就說了，要不是給了老太太一些希望，她哪裡這麼有活力？我覺得你這件事做得不錯，陳奶奶原先是什麼樣子你應該清楚，就跟行屍走肉一樣。”
說完，他歇口氣繼續：“我說句不是太好聽的話，就原先那個樣子，老太太不一定能堅持幾年，這活著的日子比死了都難受，誰看著都心疼。現在好了，陳奶奶心裡有了期盼，人都變得精神了些。”